空气微动,叶流光身体紧绷,待看清房中出现之人,又松了下去。“前辈?”他轻唤一声。
“嗯。”白鹿淡淡应一声,便不再理会叶流光。
见白鹿这般,叶流光心中无奈,问道:“前辈找本宫有事?”
“嗯。”白鹿依旧不多说话。
“何事?”叶流光耐着性子问道。若是换作他人,他何需这般隐忍?看在那人是仙人的份上,且又是青崖的师父,他才礼遇几分。
“你想杀南千曜。”白鹿淡淡开口,依旧不起波澜,“我可助你。”
“前辈这是何意?”叶流光挑眉,“本宫想杀南千曜不假,但不需借任何人之力。”
“不借外力,你注定胜不了他。”白鹿不急不缓地说着,手中多出两样东西,“这有一阵法,用上它,战场上南千曜必败。这箭矢,可彻底将其杀死。”
“何为彻底杀死?”
“魂飞魄散,不复轮回。”
叶流光听得一惊。震惊过后,他眯了眯眼,扯开笑,并不接白鹿手上的东西。“不知前辈与他是有何仇何怨?且待本宫想想,是因为青崖吧?你知晓本宫对青崖的心思,知晓青崖与南千曜的关系,本宫杀死南千曜,青崖没了南千曜,又记恨上本宫,而你却置身事外,依旧是她的亲亲师父。仙人可真是好算计。”他现在不得不相信,以前白鹿看他的眼神当真是看情敌的眼神。
“选择在你。这阵法可助你胜他,而这箭是条件。”白鹿并不强求,将阵法与箭放到桌上,便消了踪影。
叶流光紧紧盯着桌上的物件,没有动作。
忽然,一只手出现在桌前。“这东西……”
“你碰一下试试?”叶流光沉下声音。
“也没想碰。”魏九伊讪笑一声,收了手,施施然来到叶流光身边。
“你这是将我的太子府当自己家了?”叶流光坐下,心中寻思着加派些守卫。
“你若是将这当家,这便是我的家。”魏九伊眸中燃起光亮,不出意料有飞刀飞来。夹住飞刀,他眸中的光亮星星点点散开。他总是那么喜欢扔飞刀呢。“好了。”收起玩笑,他坐到叶流光身边,“若你觉得难办,我将那东西拿走便是。”他伸出手,语气中有着几分难掩的落寞。毕竟,这是牵涉到他心爱的女人的。想到这个,魏九伊心中是万分不爽,可是再不爽,他也不想见他为难。
叶流光睨他一眼,不说话,而是快他一步走到桌边,将东西握到手中。他不想借助外力,可他确实不够强。在女人与利益之间,他肯定是选择利益的。若青崖真恨上他,也没办法,总归不过是一个女人,再特别,也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御书房内,风天笑将一张帖子递给南千曜,并不多说话,气氛一片凝重。
快速浏览完,南千曜合上帖子,冷峻的眉眼看不出一丝端详。
“千曜,你打算怎么做?”见南千曜不说话,风天笑不由开口询问。
“皇上觉得臣有其他路可走吗?”南千曜直视风天笑,眼中的光芒冷冽得令人心慌。
“千曜,你我之间一定要这样吗?”看着南千曜恭敬而略带讥讽的眼神,风天笑心中一痛,“我是皇子时,受尽万人唾弃,现如今我成了皇帝,你反倒与我疏离。千曜,我们可是好兄弟啊。”风天笑连自称都卸下,努力地想表现出身为皇子时的那股自然。
“你是君,我是臣。”
“什么君臣?”风天笑笑得苦涩,随意地坐到椅子上,如同当初那个不受宠的皇子,那个不学无术的皇子,“这君的位置,可还是你帮我取得的。你什么都知道吧?”风天笑直视着南千曜,似乎要将他看穿,“那天在御花园……我那天,是鬼迷了心窍了,再也不会了……”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整个人好似被抽干了精髓,瘫着,“其实我不明白,明明是我先遇上她,为什么她却爱上了你。我确实有嫉妒过你。叶流光此人工于心计,断不会打无把握之仗。更何况现你还有伤在身。我收到这战帖时,甚至有想过,就让你去吧,让你死在阴鬼谷里,断了青崖的念想。可是,我不可以。既然她爱你,那我就应当为了她而保全你。最重要的是,”风天笑眸中光芒凝聚,一字一顿清晰有力,“千曜,你是我唯一的好兄弟。”
南千曜眸中的光芒微漾。良久,他才开口道:“下旨吧,将风天乐赐婚于我,待我凯旋而归便成亲。”
“你说什么!?”风天笑一惊,怎样也想不到他开口说的会是这种话,“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他从椅子上立起,身形猛地震住,“你说凯旋归来便成亲,那么,你根本没想过凯旋归来是吗?你根本就不打算回来了是吗?”
被戳中心思,南千曜并未有任何异色,依旧一派淡然。“阴鬼谷本就是极险之地,叶流光肯定另有安排。正如你所说,他断不会打无把握之仗,若非确保能胜我,他又怎会挑衅。若我回来了,婚约还可取消,倘若回不来……”他停住了,不再言语。若他回不来,那么,他连一个同青崖解释的机会都不会有。青崖大概会恨他一辈子。不过,她还有一个真心待她的师父。第一次,他不再排斥白鹿的存在,甚至庆幸还有这样一个存在。
“千曜,那就……”
“皇上,下旨吧。”南千曜轻声道,深深地看了风天笑一眼,便转身走了出去,毫不留恋。
“千曜!你可以不去!不要去!”风天笑猛地叫住他。这不仅是他的臣子,更是他的兄弟。
“呵,不去?”南千曜转过身,那一双向来冷冽的眼令人心中生寒,“我南千曜丢不起这个脸,你的敖苍国更丢不起这个脸。”
风天笑的步子被震住。对啊,他丢不起这个脸。身为皇子,他身不由己;身为皇帝,他依旧身不由己。
门被重重推开,一众人搬着各式东西进来。“喂,你们……”青崖的话猛地顿住,“你来做什么?”她怒瞪着门口的人。那痛,依旧存在于记忆中,抹不去。
“把东西放好!”风天乐指挥一句,这才看向青崖,满脸得意。“你怎么还赖在这儿啊?本公主要和千曜成亲了,很快本公主便要住进这里。”
“你胡说!怎么可能!”青崖将风天乐狠狠推开,向外跑去。
“公主!”一旁的宫女赶紧扶住风天乐,胆战心惊。
“哼!”甩开宫女,风天乐大手一挥,“把这里面的东西全给本公主换掉!”总归那个女人是无法和她斗的,她也就不追究她推她的那一下了。
青崖跑到书房门口,停下步子,心中才开始不安。她的手缓缓贴到门上,在挣扎煎熬间将门推开。南千曜在看书,并不看她。
“千曜。”她唤一声。南千曜这才抬起头来,冷淡而略带疑惑地看她。
南千曜那般眼神令青崖心中的不安加剧,她扯开笑,努力维持平常模样,但想想来的目的,觉得这事不该笑着说,又收了笑,倒是显得有些哭笑不得了。“刚才风天乐闯进我的房间,叫我搬出去。她说她要搬进来,还说……还说要与你成亲了。”
“嗯。”南千曜应声极淡极淡,目光又回到书上。
一瞬间,青崖的心沉到谷底,天地所有重量压下,承载不得。但她仍是抱有一丝希望,放浅了呼吸,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你真的要和她成亲吗?”
“嗯。”南千曜依旧不看她。
“是不是她逼你的?一定是她……”
“没有。我提的。”
寥寥几字,在青崖耳中炸开,炸得她灵魂轰鸣。“可是……为什么?”她讷讷开口。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娶那个女人,那个几次三番欺负她,甚至差点杀死她的女人。她是没想过让他替她报仇,将风天笑怎样,可也不该是这样。“你……喜欢她吗?”她的心揪到一起,心中一团乱:如果他说喜欢,如果他回答是,她该怎么做?打他骂他?还是直接离开?
南千曜从书上缓缓将头抬起,目光落在青崖身上,瞳孔中却并未有她。他的唇缓缓开启:“喜或不喜,与你何干?”
青崖的呼吸一滞,大脑一片空白。她忽然觉得,他回答他喜欢那种话还要好听上许多。“那我呢?我……我算什么?你把我当什么?”心中一个声音叫嚣着离开,免去屈辱,可她的双腿不愿动。她想听,想听他的回答。
南千曜没有作答。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淡声道:“如果你想,我可以娶你做平妻。”
“南千曜你混蛋!”青崖操起桌上的砚台想南千曜狠狠砸去,转身气愤跑开。
墨砚砸在胸口,一阵生疼。墨渍四溅,在南千曜胸前晕开星星点点,浓郁墨香中隐有血腥夹杂。他的拳紧紧握起,又无力地松开,眼中再不是冷,而是无尽隐忍的痛,黑如深渊。她算什么?她不算任何,她是。她是他心爱的女人。
青崖畅通无阻地跑出南府,途中无一人询问她任何,也无任何人阻挡,好像不论她怎样那些人都不关心。
是了,她只是一个借住于此的客人。
她竟然曾将这里当作家。
南千曜的话字字句句压在她心上,压在她灵魂上,如同刺,扎得深厚,拔不得,又散不去密密麻麻的痛。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下来。她想家了。白鹿山,那才是她的家。她也想师父了。没有谁比师父更疼她,可是,为了南千曜,她屡次惹师父生气。她怎样也忘不了师父被气走时那失望的眼神。
她想回家,可是,她找不到回家的路。
“青崖。”一声轻唤在背后响起。
青崖惊喜地转过身,在看清来人的那一瞬所有希望都灭绝了去。她还奢望什么呢?她方才是伤心过头糊涂了,明明声音一点都不像。
“我都知道了。”风天笑一步步走近,忍住为她揩去泪水的冲动,“你也别太伤心。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
“放屁!”青崖大吼,泪水更加汹涌,“凭什么男人要三妻四妾?他人只有一个,他心只有一颗,一个人,一颗心,怎么可以分成几份?说什么三妻四妾,那是轻浮的男人,永远不满足,但却从没有真正爱过。千曜他……他不该是这样的人的。他应该……他应该……”泪水模糊感官,她再也说不下去。他应该怎样?他是名震四方的大将军,他年轻有为,他丰神俊朗,他有资本拥有很多很多女人,没有人规定他必须爱谁,必须只爱谁。况且他从未亲口说过喜欢,一直以来,倒是她自作多情了。他会娶妻,就算不是风天乐,也会是别的人。
想通这些,青崖心中也并没有好受些许。他说可以娶她做平妻,那这算什么?算是他还是有点喜欢她吗?还是他根本无所谓,来者不拒……一时间,她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在难过与无尽的痛之外,还有一种失落,一种失望,一种茫然——她一直以为的南千曜,原来并不是南千曜的样子。
青崖就一直蹲在地上哭着,从嘶吼到低啜,再到沉默。风天笑站在一旁,心中也是煎熬,奈何他什么也不能做。他没有任何立场做任何。
待哭够了,再也流不出眼泪了,青崖才看向风天笑。“我要回去。”
“白鹿山?我找人送你回去吧。”
登上青崖,青崖一眼便看见了白鹿。他站在崖边,山风带起他纯白的衣袍,猎猎声中,他的后背广阔而沉寂。
“师父。”青崖止住步子,低声唤一声。
“回来了?”白鹿转过身,清冷的面上泛起一丝柔和,一如当初,就好像他从未生过她的气。
清淡的嗓音落在青崖心上,青崖的鼻头忍不住泛酸,扑到白鹿怀中。“师父,我错了,我再也不走了。”
“嗯。”白鹿的手轻放到青崖背上,将她环住,“回来就好。”
怀中的少女哭得一塌糊涂。她没有说她为何要哭,他也不会问。因为,很多事情,他其实都知道,甚至,比青崖知道得多,而那些他不会让青崖知道。
她回来就好。虽然不忍见她伤心难过,但他相信,时间一长,她会逐渐忘怀,而后开怀。
青崖坐在崖边,越想越觉不对劲。她的感觉不会错的。南千曜分明是对她有情的,他怎么会在一夕之间突然变得对她冷漠起来?那天的南千曜,分明不像是南千曜。她相信自己的感觉,南千曜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的心无比清楚。还有风天笑,她出现得太巧了,既然他那般忙,为何会有空闲出皇宫,又正好遇上从南府出来的她?一切都不对劲。想到这些,青崖心中再度涌起希望。她有很多话想问清楚,她想找南千曜问清楚。她急匆匆奔下青崖,看见那一袭白衣的人,收住了脚步,也收敛了神色。“师父。”
“嗯。”白鹿淡声应道,对她方时的神色闭口不提。
“师父,我可以下山去玩吗?”青崖小心翼翼问道,没来由的心虚。
“去吧。”白鹿眸中不起一丝波澜。他或许,知道她想做什么。毕竟,她一想南千曜便会心痛,而她一心痛他便会知晓。这些天,她心痛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能如此牵动她的情绪,也就只有那个人了。
揣着一种愧疚,青崖走到集市上。她其实是想直接去找南千曜的,但她若这般直接走掉,就太对不起师父了。
回到白鹿山后,青崖径直去到白鹿那里。“师父,凡人的迷药对修炼之人起作用吗?”她问道。
白鹿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眸中浮上一抹清冷的光。“你问这个作甚?”
青崖的头微微垂下一点。“我在山下听见有人谈论迷药,我就怕我要是哪天不知不觉被坏人下了迷药怎么办。”
“你不再下山,自然没有坏人能害到你。”白鹿并未正面回答。然而,青崖的心中已有了答案。“那师父,我做饭去了。”说着,她往厨房而去,略微慌乱。
白鹿紧紧盯着青崖的背影,直到她的背影已消失了许久,才缓缓收回目光,眸中清光荡漾成一片。
“师父,吃饭了。”将饭菜端上桌,青崖笑着招呼,神色与往常无异。
青崖吃饭时,一直埋着头,直到听见声响,她才敢抬起头。白鹿已伏在了桌上。“师父?师父?”她轻轻摇了摇白鹿,而白鹿没有任何反应。
应该是成功了吧。青崖想着,将白鹿扶进房,将他轻柔地安放到床上。
白鹿躺在床上,褪去了平日里的清冷,更多了一分柔和,但仍褪不去的是骨子里的孤寂悲寥。青崖一时间失了所有动作。“师父。”她低喃,“师父,以前我不懂爱,现在我知道了。师父,你永远都是我最爱的师父。不管怎样,哪怕一辈子这样痛过去,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我只想和千曜在一起。我不能没有他。我必须要去找他。师父,对不起。”最后看了白鹿一眼,青崖斩断一切留恋,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她有预感,这一走,怕是没有机会再与师父相见了,纵使还能相见,师父也可能不会原谅她。她确实是太任性了。
当青崖的气息彻底消失在空气中,床上的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眸中清光在一瞬间沉寂噬灭。
“你还是选了他。”缓缓坐起身,白鹿眼中是化不开的悲伤。她或许还不知道,她根本就不会撒谎。
迷药对修炼之人或许有用,但对仙是起不了作用的。他早就识破了青崖的想法,只是他没想到,她当真是这样做了,做得毫不犹豫,做得义无反顾。
青崖,如果你真懂爱,那么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对你的心?
我不想做你的师父,我也不是你的师父。
可是,你最终选择的还是南千曜。哪怕是这样你也要选择南千曜。你再一次为了南千曜而丢下我。
又是对不起。我不喜欢你对我说对不起。
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一句“对不起”。
“青崖,这是最后一次了。”他低喃,收敛住眸中一切情感,清光复原,便寻着青崖而去。
青崖去到南府,却被告知南千曜不在府上。她又去找风天笑,风天笑也不知道。
从风天笑那里出来,青崖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南千曜是在故意躲着她吗?
“青崖姑娘。”身后响起一声轻唤。青崖转过身,见那是一个体态纤柔的女子。
“南将军在阴鬼谷打仗,处境恐怕凶险,你……去寻他吧。”那人道。
青崖的头脑瞬间空白,连道谢也忘了,急忙往外跑去。
“娘娘?”身边的宫女不由疑惑出声,着实不明白她的用意。
安古从青崖身上收回目光,并不言语。她只是觉得,应当让青崖知晓。为什么一定要让每一个人都不好过呢?她想,青崖的师父是神仙,那她自是有些异于常人的本事,兴许,她能成为南千曜的助力,到时便是二人同归。若是他们二人都无法归来,那么,于众人都是一个结果。
青崖一路询问,一路御风,终于赶到了阴鬼谷。
一到达,便瞧见一支箭往南前腰的后背而去。她忘了呼吸,想也没想便立即捏了个诀移到南千曜背后。
她想,她所有的聪明才智都用在这一天了,一个人独自行了这么远,没有认错路;在一瞬间想起法诀,也没有用错。
她不后悔。但她也是有悔的。
很多事情开始变得清晰。可是已经迟了。
那四散开的雪花,定格为她眼中最后的图景。
白鹿化雪,白鹿化雪,那签,只可惜她现在才参透。
她不想要这样。
青崖的身体在雪中一片冰冷。
天地沉寂。
南千曜知道,怀中的人,无法再睁开眼了。可是,他还要带她去草原,带她去海边,去沙漠,去所有她想去的地方,将那些风景一一看过。他还没有带她去看过,她怎么能死呢?
说什么莫贪红尘,他贪的从就不是什么红尘,他贪的只有她一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