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嫂,那是什么人?”风天乐瞥见园中有一身影时隐时现,面生得很,不由问道。
客采采顺着风天乐的视线看了眼,答道:“那是殿下救回来的人,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太子皇兄真是的,什么人都往府里带。”风天乐小声嘟囔一句,甚是不满。
“好了,”客采采拉过她的手,“怎么今个儿不去守南将军,有空跑到这儿来了?”
经客采采一提,风天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哼,那个小贱人竟然又回来了!”
“那个叫青崖的女人?她不是被她的仙人师父带走了吗?”
“你们说谁?”突来的声音将两人吓了一跳。
风天乐一看,见是一个青衣少女,长得有几分灵动。这让她想到了青崖,对眼前之人便生出几分憎恶来。
“抱歉,打搅了。”晨露跑过来,拉了青青就要离开。
“放开!”青青甩开他,向着风天乐,“你们说的那个青崖,是你们什么人?”
客采采拉住风天乐,阻止她说话,笑着问向青青:“她又是你什么人?”
“仇人。”
见少女脸上的表情不似作假,客采采掩嘴笑了。“可巧了,她也是我们的仇人。”
“那帮我杀了她。”
青青话落,风天乐首先愤起。“你算什么东西?好大的口气……”
“天乐。”客采采扯了扯风天乐,示意她坐下,看向青青,道:“青崖有一个仙人师父,她必定也是有几分法术的,更何况她身边有高手在,我们如何杀得了?”
“那就是你们的事了。”青青扬了扬下巴,“只要你们愿意,我有法子让……”
“青青!”意识到青青想做什么,晨露轻喝出声。
青青并不理他,继续道:“我会给你们绳子,只要用这绳子捆了她,她挣脱不得,法术也全使不得。”
“你自己为什么不杀?”风天乐也不是傻子。
“你们只说愿不愿意便是。”青青并不答她。她如今灵魂受重创,不一定打得过青崖。而且,她也不确定白鹿是否有守在青崖身边。
“你那绳子当真管用?”客采采问道。
“那是自然。”
风天乐与客采采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得到回复,青青伸出手。一只手突然从背后伸出,将她的手紧紧抓住,令她动弹不得。“晨露,你若是阻挡我,便是与我为敌。”青青回头,凛了眉眼。
晨露的手收紧,再缓缓地松开。他不敢拦她。
得到自由,青青将手放到腹部,手中绿光萦绕,五指一抓,一根青绳从腹中牵扯而来。
客采采与风天乐满脸震惊。原来,她也不是凡人。那么,她是神仙,还是妖怪?不过,那些对她们都不重要。
“一定要……杀死她……”将绳子扔出,青青再支撑不住,化作一株枯草。
晨露赶紧接了枯草,看向亭中两人,嘴唇微张。“你要是阻拦我,或是救她,我们便老死不相往来。”青青的声音传入脑海。他神色中闪过一抹挣扎,只好闭了口,转身离开。
听说太子妃找自己,青崖虽疑惑,还是出来见所谓的太子妃。
“青崖姑娘,我表哥出事了,你去救救他好不好?”见到青崖出来,客采采赶忙迎了上去,面露急色。
“你表哥是谁?”青崖不由后退一步。她并不认识这人。
“赤羽国太子,叶流光。”
“流光?!”青崖一惊,也顾不得向府中之人打招呼,随了客采采而去。
“青崖有难。”突来的声音炸开。南千曜凛神,并感知不到有任何人。“皇上,臣有急事,先行告退。”他起身禀告一声,转身便走,
“站住!”风萧喝一声,“朕允你走了吗?你这般目无君主,是要逼朕定你的罪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南千曜脚步微顿,回头看风萧一眼,目光凉寒,“若是想好了如何向天下人交代,皇上尽管抓了我便是。”说罢,不再理会风萧,径直走出御书房。
风萧大手一挥,笔砚摔落一地。南千曜当真是大逆不道,奈何他对他明抓抓不得,暗杀杀不了。
“既然逃了,还回来作甚?”白鹿看着眼前一袭青衣的女子,问道。之前她虽并未伤青崖性命,但确实是有害青崖之心,她竟敢回来出现于他面前。
“白鹿哥哥,”青青苍白的脸上嵌着水盈的眸,“青青知错了。我就是青青,再也不期许做青崖了。白鹿哥哥,让我留在你身边,陪你好不好?”青青说着,伸手去扯白鹿的衣袖。
白鹿冷了眸中清光,不着痕迹地避开青青的手,正要说话,忽觉手脚一痛。轻撩开衣袖,塔尖腕上生出了一条血痕,心下大惊,飞身往远处掠去。
青青想追上去,可灵魂刺痛,施不得法力。想到刚才的惊鸿一瞥,她心中浮上不好的预感,吞天的惊惧压得她无法喘息。修为高如白鹿,身上怎会突然出现伤呢?而且,那伤,那么像……
全身被冰冷浇透。青崖睁开眼,眼前只有一片昏暗。意识逐渐复苏,她记得,她本来是要救叶流光的,客采采将她引到一个地道,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颈背隐隐作痛。
再清醒一点,她看清了昏暗中立着的人——一个男人,不认识,另一个是风天乐。她动了动,发现手脚被绑,动弹不得。她一挣扎,那绳子勒得更紧了,几乎嵌入她的肉中,钳着她的骨头。
“你不是神仙的徒弟吗?你不是很能耐吗?怎么?你倒是逃出去啊。”如同弦月的笑爬上嘴角,风天乐从身旁的男人手上拿过匕首,一步一步行至青崖跟前,目光怨毒,“都是因为你这张狐媚的脸……”她说着,手高高扬起,重重落下,深陷青崖脸颊。鲜血四溅,为昏暗的密室添了几分血色。她并不急于将匕首取出,而是顺着力道,一路往下,匕首如同闲庭信步,在青崖颊上留下一条深红的长痕。
青崖清楚地听见匕首在她骨头上磨刻的声音。只有这声音,在一片血红中清晰。麻木从半边脸颊散开,一直散开。一片血雾中,她好像看见了风天乐的手在不停地动作,不停地动作,但她究竟是在干什么,她已经不知道了。
在血色中,她只听得自己的呼吸,好像有呻吟,还有碎裂,究竟是什么碎裂却不得而知。还有血溅起的声音。身上没有哪一块肉哪一块骨头不是麻木的痛。针针疼痛入骨,不停地扎着。她觉得,她可能是要死了。她不想永生,可也还不想现在死,她还有些人牵念……
是谁?是什么人?她努力地想要回想些什么,可每一次快凝聚成的人脸都被一种疼痛的声音打断。
她觉得,她撑不住了。
惊天动地的轰鸣声炸开。青崖双耳如同塞满了云,什么都听不真切。隐隐约约有一个黑影在暗红中闪动。那是什么?她无法思考。但她知道,他来了。他终于来了。虽然她也无法去辨析那个“他”是谁。
整个天地空下来,只有刑架上的血人清晰。潮浪般的疼痛将他的心脏扼住,还有无穷无尽的恐慌。南千曜走到刑架旁,握起剑,又不敢砍下去。青崖手脚上的绳子已深嵌入血肉,与之融为一体。他蹲下身,颤抖着双手,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解着她脚腕上的绳索。他怕弄疼她,哪怕她早已昏死过去。层层细汗泌出来。终于解掉青崖腕上的绳索,他又站起身,开始解她的手腕。
手腕解开,刑架上的人立即倒了下来,南千曜用身体接住,一双手不知该何处安放——她身上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伤,哪里也碰不得。找出几块尚完好的地方,他轻手抱起她,想快点带她离开,又不敢走太快,怕弄疼她。
“风天乐,青崖之日所受,定教你加倍奉还。把这里烧了!”
风天乐坐于地上,脖子上架着冰冷的剑,凉入了她的心。南千曜走之前看她的那一眼,让她丝毫不怀疑,他会杀了她。可是怎么可以啊?他怎么可以那样对她啊?什么加倍奉还,难道还需要给一个贱丫头抵命吗?她不知道青崖究竟能不能活下来。她有些后悔,后悔折磨她那么长时间,她应该早一点杀了她的。
火舌舔舐着,一点一点地,将整座地牢包围,蚕食。
白鹿顺着墙根坐下。火光一点一点围拢来,在他身上明灭。那火,却暖不了他的心。他一身衣衫尽数被血染红,伤痕与鲜血将俊朗的面容遮盖。他身上已全然褪去清冷,连一双眸中也灭下了一切光亮,只有血,无数的血液汇集,往讯势的火靠拢去。
就这样了吧。他想着,就那样坐着,连衣摆都不动分毫。他不想动分毫。他知道,这火,是伤不了他的。这世间,有谁能伤他呢?只有她。
他还是慢了一步。
他又慢了南千曜一步。
地牢里,风天乐被直直绑在刑架上。牢门打开,看见来人,她眸中闪起亮光与水光,唤道:“南将军……”
南千曜身后,风天笑现出身。“千曜,这次,不必顾忌我丝毫。”看了眼刑架上的人,风天笑极快转过目光,不带多余感情。她被皇后养得早已不只是娇纵了。她的内里,早已黑掉,坏掉,是没救的了。如此这般,还有何血脉可顾?
风天笑走了出去。
在风天乐看来,他就是故意来看她笑话的,心中对风天笑的厌恶又多上几分。不去想风天笑,她用那含着水汽的眸看向南千曜,娇柔地唤了声:“南将军……”
“我说过,会让你加倍奉还。”南千曜的目光对着风天乐,又并未真正看她。冰冷从他的眸中扩散开,充斥整座地牢。“你在青崖的脸上划了四刀。”他话落,南朔已经明了他的意思,执了匕首上前。
风天乐这才意识到,南千曜,恐怕是真的要对她用刑。她想后退,背上抵着的木桩让她退不得分毫。“南将军……”她惊恐地看向南千曜,“你不可以……我是公主……我……”
“即使是你父皇,我依旧奉还。”
南千曜话落下,南朔的匕首即刻送了上去,果断干练,在风天乐的脸上划下八刀。
风天乐惨叫出声。在充斥的疼痛中,男人的身影更加清晰。“南将军……”他怎么可以,真的这样对她?她的脸……
“你一共打了青崖六十七鞭。”南千曜一步一步走上前。南朔退开了去,递上鞭子。手起,鞭落,一百五十鞭,一鞭不落,多的是利息。他早就警告过她的。四刀,六十七鞭,他无法想象,若是他晚到一步,青崖会怎样。
扔掉鞭子,风天乐早已昏死过去。“把她扔回去。”
南朔迟疑了片刻,颔首。既然主子敢做,那么想必他是不必多担忧的。主子何需怕任何人?
“前辈。”晨露唤一声。
白鹿的步子顿住,转过身,已一扫一身血肉狼狈,恢复了一贯清冷,只不过比往常淡许多,清冷中夹杂着其他什么东西。“你是何人?”
晨露直接单膝跪下,头深埋。“我乃青崖之上一滴露水,我此次……青青陷害青崖神,我没能阻止,但求您饶过她,一切惩罚我愿替她担下。”
白鹿没有说话,眸光是笼着迷雾的湖。
晨露又道:“我已用本命露根清除她的记忆。若我能活,定带她远离,不再现世;若您要我以命相抵,她也不会再纠缠于您,更不会再加害青崖神。”他的身体紧绷。他知道,青青这次做得确实太过。
“如此,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白鹿转身离开,转过身,清冷卸下,病态显现。
晨露久久不能动作。他原以为,他不会同意,即使同意,他也得付出很大代价,毕竟,青崖被害得差点丢命。
“师父……”睁开眼,看见床边一抹白影,青崖一惊,艰难地从床上坐起,全身都牵扯着痛。
白鹿紧抿着唇,忍了伸手扶她的冲动,面上是冰霜裹面的冷。他心疼她,但他更气她。“现在,开心了?满意了?”
“师父……我错了。”青崖垂下头,憋了半天只能憋出这几个字。白鹿的眼神真的太冷,让她窒息。
“你何错之有?”
青崖说不出话。只是见师父生气,她便忍不住开口认错。
白鹿袖下的手紧握起来。她还是不知错。她以为他在气什么?他气她一意孤行不肯回头,气她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差点丢命。让自己受伤,这就是她最大的错。可她不知道。她始终意识不到。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他的手又松开来。“跟我回去。”
“师父——”青崖猛地抬起头,亮堂的眸中水波流动,“我……我不想回去。我想……留在这里……”白鹿的脸色越来越沉,青崖的声音也越来越低,最后愧疚地埋下头去。
“青崖,难道你又想忤逆为师吗?”因为南千曜伤成这样,她却还是……
青崖不敢吭声。师父连“为师”两字都用上了,那么气得不是一般的重。
“我最后问你一遍,回,还是不回?”白鹿压抑住颤音,控制住音量。他终究,还是不舍得对她发太大的火。
“不回。”青崖不敢抬头,回答却是坚决。她知道她不该忤逆师父,她也不想惹师父生气让师父失望,但她就是舍不得离开南千曜。
“如此,便别回来了!”白鹿敛去脸上一切神色,拂袖离开,不去看青崖的反应。她总是这般冥顽不灵。他已经没有办法了。
一打开门,正对上一脸冰冷的南千曜。两人谁也没理会对方,错身而过。
“青崖,怎么样?”南千曜轻柔的声音被风带入耳中。白鹿凄然地笑着,脸色越来越白,鲜血不住从嘴角溢出,在白袍上留下斑驳印迹。
她没有挽留他。
他很努力地装作若无其事,很努力地掩饰住身上一切伤,然而,结果却是这样。
衣袍上的血迹晕染得愈来愈大,妖冶绽放。可是,白鹿根本感受不到痛。在这世间,哪有什么皮肉之伤能让他痛呢?从来,会痛的只有心。只有那个人,让他一度心痛。
南千曜陪了青崖一会儿,正让青崖歇下,起身离开之际,瞥见桌上放了一个小白瓶。
青崖也注意到了。
她知道,那一定是师父留下的、那瓶子,她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她很调皮,满山地跑,又爱摔,身上时不时出几个口子,师父便是给她用的这药。
师父那般疼她,而她却一再惹他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