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一片黑暗,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什么也没有。
忽然,有“嘁嘁嚓嚓”的声响冒出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响。幽暗的光亮不知从何处挤了进来,推移,推移。借着昏暗的光,青崖看清了四周的情景:一只只蝎子排列整齐,密密麻麻地从四面八方向她逼近来。那些蝎子一个个瞪大血红的眼,两只钳子抱着一堆烂肉,盯着她,嘴角咧开笑,露出又尖又利的牙……
青崖猛地坐起身,环视四周——四周是静谧的夜,她的心跳才开始渐渐平复。
披上衣服,青崖推门走了出去。不知是几更天了,客栈里静悄悄的,不见半个人影。一直走出客栈,望着被月光照得泛白的路面,青崖心中升起一股无助与惆怅。一阵冷风吹过,她缩缩脖子,不由想到那梦,立即转身跑了回去,不敢慢半拍。
关上门,在椅子上坐下,青崖心中那恐惧才开始淡去。恐惧淡去后,那种惆怅又上来了。这个地方太可怕了。她想师父了。他摸出随身的符纸——她不玩了,她要回去了。
“夜入我房间,想做什么?”冷硬的声音响起,随之烛火将满屋照得亮堂。
青崖猛地转过身,撞入南千曜如同烛火般冷冰的眸。此时的南千曜黑发未束,褪去了一身窒闷的黑,着一袭白色亵衣亵裤,在烛火中,竟有几分惊艳。短暂的惊艳后,青崖心中浮上浅淡的惊恐。“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
“这是我的房间。你的房间,在隔壁,”
青崖瞬间瞪大了眼,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转身便往外跑。
“站住。”南千曜叫住她,一把抽过她手中的符纸,“这是什么?”
手上一空,青崖一惊,二话不说便要去夺,奈何南千曜将符纸高举,纵她踮起脚也够不着。“你还给我!”她瞪大了眼,这次是气的。
南千曜微睨眼,正好可以窥见少女光洁的面庞,泛着几分红晕,在盈盈水光的映照下鲜活灵动。“这是什么?”他不紧不慢地将符纸转移到另一只手上,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见抢不到,青崖索性歇了下来,气呼呼地道:“符纸!”
“做什么用的?”南千曜拈者手中的纸,挑起了眉。他向来不信这些东西,但却相信这张所谓的符纸真的能有一些令人惊叹的用途。
“关你什么事?你还给我!”青崖迅疾地伸出手向符纸抓去,却只抓到一团空气,连南千曜的一片衣料都没能碰着。
“不说?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南千曜说着,走至烛台前,眼神自始至终没有半毫波澜。
“喂!你……”青崖冲上前,只看见灰烬如尘般在烛火四周飘散。绝望,深深的绝望罩下来,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心脏包裹,随即冲破网的,是喷涌的炙灼的愤怒。“南千曜!”男人的眉眼冷峻,不染一丝色彩,不见半点涟漪。青崖握紧拳,对心中的愤怒感到无措。“你……可恶!”她狠狠跺脚,转身破门而出。转身后,眼眶中的眼泪再也兜不住,在眼角汇集,倾泻而下。
看着青崖夺门而出的背影,南千曜眉头微皱,出声提醒道:“你的房间在那边。”
青崖身形一顿,跺了跺脚,转身往反方向走去。
“砰”的声响从隔壁传来,尖利的声响使得寂静的夜都被震上了几分,微微战栗。南千曜从怀中掏出符纸,看了看,最终还是往外走去。
门突然被推开,青崖看着站在门口的人,眼中的泪水没能及时收回。“你来做什么?出去!”她背转过身,闷气道。
虽只是惊鸿一瞥,少女那划满泪痕的脸却在一瞬间同着月光一道钻入他心底。除去心中莫名的情绪,南千曜扬起手中的符纸。“你看这是什么?”
尽管心中气愤,青崖还是耐不住心中的好奇,故作不情愿地转过头。映着月光,男人手中的符纸纹路清晰。她瞪大了眼,眼中写满不可置信。“我的符纸!”她脸上绽开笑,起身便向南千曜奔去。
南千曜举高了符纸,不让青崖触及。
“你给我!”青崖双手叉腰,一双杏眸直直瞪着他。
少女高高仰着脸,光洁的肌肤被泪水浸染,在月的清光中,如同晕开的潭,而两只眸清光粼粼,睫毛挂着未落的泪珠,就像泉眼旁初晨的芳草。南千曜微微别过脸,手指一屈便将符纸收入怀中。“这个,我没收了。”
“这是我的,你凭什么没收?!”青崖气得挺直了腰,见南千曜一副雷打不动的冰冷样,身子又松了下来。“你要怎样才肯给我?”
“看你今后的表现。”
“要怎样表现?”
南千曜欲离开的脚步一顿。月光在少女的眸中流淌,舒缓静谧。从少女脸上移开目光,他道:“乖一点。”
“怎样才算乖?”青崖偏起头。
“安分一点。”
“怎样才算是安分?”
南千曜的眉皱了起来,不再回答她,转身离开。他想,若是和她一直解释下去,以她的脑子,估计要解释到天明去。
门被一点点地合上,一地的清光被挤得越来越窄,越来越细。最终,房间归于一片黑暗沉寂。
“讨厌。”青崖冲着紧闭的门做了个鬼脸,便爬上床,用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经过这么一闹腾,她困了,之前的什么恐惧惆怅也被忘了个干干净净。
三日后,马车到达了京都。一路行来,风平浪静,没再生出任何事端。当然,风平浪静只是表象,只因南晦带兵在前解决掉埋伏,途中才能安宁。
看着红漆大门上“三皇子府”几个烫金大字,青崖驻住了脚步。“风天笑住这里吗?”她看向南千曜,心中开始忐忑。他要是知道她骗了他,会把她怎样?
“走吧。”南千曜微颔首,抬步走了进去。她的心中在想什么,他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可她自己没有注意的是,她一口一个“风天笑”,哪有半点尊敬之意?
管家前来禀报时,风天笑正与一众姬妾在亭中饮酒作乐。
“主子。”管家弓腰,将目光向下,压低了声音。“南将军来了。还……”他瞥了上首一众姬妾一眼,停住了话。
“嗯。”风天笑应了声,便将身上的美姬推开。“本皇子有事,你们自己玩。阿曜怎么了?”他走到管家身旁,背对着一众姬妾,眼神像是换了一个人,清明澄静。
“还带了个姑娘。”
“阿曜怎会带个姑娘前来?”他眉头微皱,怎样也想不通这其中缘由。“走吧,去看看。”
方走近前厅,风天笑便注意到了那抹青色。他的脚步顿住。他想,他一定是满身脂粉味。这样的他,怎能去见她呢?
“风天笑!”少女看见了他,远远向他奔来。他想走也已经来不及了。被少女抓住衣袖的一瞬间,他的身体僵住了。少女独有的馨香钻入鼻中——那是与脂粉全然不同的香味,淡淡的,却又无比浓郁,使人舒心。
“风天笑,”青崖抓住风天笑的衣袖便不再放开,“那个叫南千曜的欺负我,还想杀我,我打不过他,你要帮我收拾他。”
“青崖姑娘……”风天笑唤了唤,看向迎面而来的南千曜,“阿曜,这是怎么回事?”
伸手揪住青崖的后领,将她从风天笑身边拉开,南千曜道:“她形迹可疑,我便捉了她。”
后领被抓住,青崖不住挣扎,待触到南千曜投来的冰冷目光,她立马安分了下来,不再动弹。
“原来是这样。”风天笑笑开来,“阿曜你大可放心,青崖姑娘不是坏人。她便是白鹿山上那姑娘,是我的恩人。”
“嗯。”南千曜微颔首,手从青崖衣领上松开,“既如此,她便交给你了。”他说罢转身离开,压下心中莫名的一丝情绪。
“阿曜,等等!”
“喂,你别走!”
风天笑和青崖同时出声。
南千曜脚步停住,浅浅的弧度在唇边显现。
“你还没把符还给我。”青崖跑到南千曜跟前,伸出手。
南千曜唇边的弧度极快地落了下去。他在期待什么呢?他的眉微微皱了皱,便伸出手去拿符纸。
“阿曜,借一步说话。”风天笑抓住南千曜的手腕,冲青崖抱歉一笑,便将南千曜拉到一边。
“何事?”南千曜已经触碰到符纸一角的手放下。
“你知道的,我这府上女人众多,若是青崖姑娘住下,她们一定会生出许多事端。所以,”风天笑顿了顿,“阿曜,可不可以让青崖姑娘暂住在你府上?”
南千曜一时没做声。就在风天笑以为他会拒绝之时,他才启唇,道:“好。”风天笑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有青崖住在南千曜府上,他才放心。
看了眼不远处蹲在地上看蚂蚁的少女,南千曜唇角微微扬了扬。“走。”他走到少女身旁。
少女将头仰起,一脸疑惑。“去哪里?”
南千曜抿唇,直接将青崖从地上拽起来,往外拖去。青崖瞬间变了脸色。“风天笑救我!”她用唯一自由的手不断扑腾着,向风天笑投去求救的目光。
那样依赖而信任的目光,令风天笑心头一柔,仿佛温润的水流淌而过。“青崖姑娘放心,阿曜是好人,不会伤害你的。”他走到青崖跟前,眼角弯起,“想必你暂时不回山上,也无处可去吧?只是我这里不方便,便想着让你住在阿曜府上。”
闻言,青崖的挣扎停了下来,略一思索,问道:“南千曜有银子吗?”
听闻这话,风天笑瞟了眼南千曜的脸色,嘴角漾开笑。“放心,阿曜的银子还是能供你吃住的。”
青崖这才放下心。“那你……”
“走了。”南千曜微皱眉,揪住青崖的后领便往外拖去。
“风天笑你一定要来找我玩啊,否则哪天我被他杀了都没人知道。”身体被往外拖着,青崖还不忘叮嘱风天笑。
风天笑含笑挥手,示意她安心。待那抹青色彻底消失在视线中,风天笑的手缓缓垂下,脸上的笑一点点消失。他怕是要食言了。在京都,他身不由己。他不想给她带去任何危险。
见南千曜带女人回府,管家脸上是掩不住的惊诧。意识到自己失态,他赶紧埋下头。“主子,青崖姑娘如何安置?”
看了眼正新奇打量四周的少女,南千曜开口道:“随便找个丫鬟伺候她。就将她安置在……依水阁,”他一顿,喉间打了个弯,将“闲居”改为了“依水阁”。
管家恭敬应下,心中已有了思量。依水阁可是府中两座主阁之一,与南千曜住的阳水阁相对而坐,之间只有一湖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