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哥,要不我们回去了吧?都晌午了,一个鬼影都没有。”
“那些人都精着呢,个个都绕道走了。”
“但这样空手回去,大哥又该不高兴了……”
一众山贼埋伏在山路上,汗液涂满了整张脸,将地上的枯草染得一塌糊涂。
突然,前方的林子中缓缓出现一个人影。
“嘘!别吵!”黑虎直直地盯着林子,发出一声不耐烦的低吼。“你们看!”
“有人来了!”
“是个女人……”
“今个儿有福了……”
“瞎吵吵什么!这是给你们的吗?”黑虎回头狠狠瞪了众人一眼,“捉了她回去,或许还能让大哥高兴高兴。”
一听是要孝敬给大哥,众人立马安静了下来,但眼中的光亮却是怎样也无法熄灭。
黑虎打了个手势,身后的山贼们便一个个迫不及待地冲下了山。
青崖刚跑出那广阔的林子,便被一群人围了起来。那些人拿着刀,一脸凶相。青崖想,这些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可她又累又饿,对方人又那么多,她定是打不过的。她饿得不想使任何法术。
“小美人儿,跟我们上山吧。”一众山贼晃了晃手中的刀,大有一种她不从便砍她的架势。
那些人粘在她身上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青崖努力地去忽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和你们上山有饭吃吗?”
黑虎眯起眼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女孩来。面对一众山贼却半点不慌不惧,莫不是个傻的?但她眼神流转满是灵气,倒不像是个傻子。那么,就是有所倚仗了。他握紧了刀,给手下的人使了个眼色。“当然有饭吃。走吧。”
黑虎走在最前头。一路上,他都警惕着身后之人会有什么动作,然而一直到了寨子也相安无事,他这才开始放松下来。或许,是他想太多了。
“大哥,看看我们带回了什么好东西!”还未跨过门槛,黑虎便敞开嗓子喊出声。
听见这声音,本心烦意乱的高方正眉头拧出了一个圈。“什么好……”他的话在喉间湮灭,“好东西,还真是好东西!”看着款款走来的少女,高方正那绿豆般的眼珠子立即瞪得圆滚滚的,在一大片白得发亮的眼白中颤巍滚动。“没想到还能遇上这般标致的小美人儿。”他一步一步走向青崖,伸出手便向青崖的脸探去。
青崖微微侧身,及时避开了迎面而来的肥手。“我要吃饭。”她的眉微微皱着,开口是脆生生的声音。
没能如愿摸到青崖的脸,高方正也不气恼。“小美人有个性。”他的眼眯成两条线,“做我的压寨夫人,保准你吃香的喝辣的。”
青崖并不正面回答,而是道:“只要有饭吃就行。”直觉告诉她,做他的压寨夫人不是什么好事。
高方正也不再多说什么,给手下的人递了个眼色,立即有人下去准备。
黑虎等人也各自散开吃饭去了。
看着一大桌子的菜,青崖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然而入口却平淡无味。她不由皱了皱眉——这些饭菜不好吃,根本不及她做的,甚至连师父的手艺也不及。但如今她别无选择。
青崖放下碗筷之时,高方正早已在一旁盯着她看了很久。“我吃完了。走了。”忽视掉那粘稠的目光,青崖起身便离开。
“走?往哪走?”高方正眼珠子一瞪,立即有人将青崖的去路堵住。“小美人,乖乖地与我成亲,做我的压寨夫人,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否则,就要受皮肉之苦了。”他说着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将青崖绑起来。
听到高方正的话,青崖来了兴趣,暂且放起了反抗,任由自己的双手被紧紧缚住。“成亲好玩吗?可是玩成亲为何要将我捆起来?”
高方正也不管她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对手下人道:“把她带去我的房间。”
“进去!”黑虎粗鲁地将青崖推进房,“不要耍什么花招。”锁上门之前,他还不忘狠狠瞪她一眼。他总觉这女孩很奇怪,这让他心中有些许不安。
盯着紧闭的房门,青崖吐了吐舌头,手指一动,绳子便从腕上脱落。第一次见这般粗壮结实的绳子,青崖看着,觉得甚是有趣。
她的手放到门上,顿住,又收了回来。她暂时不打算走了。她人生地不熟的,倒不如就在这里,有吃有住。她退回去,坐到床边,迷迷糊糊地便睡了过去。
“你不在山下守着,跑这儿来干什么?”
“大哥成亲,谁还去守那破地方啊。那破地方鬼影都见不着一个,根本不用守。”
“我可听说这次朝廷派的是那个大杀神来剿咱们,他要是趁夜深从那儿上来咋办?而且他要是带那支……”
“咋?怕他不成?先不说他不会这么快来,就算来,那么险的崖他上得来么?就算他上来了,他一个人,寡不敌众,何况还有贵人布置好的机关,怕什么……”
青崖是被一阵说话声吵醒的。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睛,门外又炸开高方正的声音。“好了,你们别杵在这儿了。”
“哎,哎,好嘞大哥!”
伴随着远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的是钥匙与锁碰撞的声音。
瞧见在床上坐得端端正正的人儿,高方正的眼变成了两粒小光球。“小美人,我来给你换衣服。”他说着便往床上扑去。
青崖及时避过,见高方正压倒在床,将床震得晃上几晃,不由心有余悸。“换什么衣服?”
“换嫁衣啊。”高方正从被褥中将身子取出,一点也不气恼。
“嫁衣?”青崖瞥了瞥他手中一团丑不拉几的红,撇了撇嘴,“不换!”
高方正眼一眯,又向青崖扑过来。“小美人最好是乖一点……”
感受着大地一颤一颤的震动,青崖慌神间连忙使出一个法术。高方正突然动弹不得,甚至连话也说不出,绿豆的眼中恐慌与愤怒泛滥。
见高方正被定住了,青崖松了一口气——幸好,她在紧急时想起了那个法诀。想了想,她走上前,用之前的绳子将高方正严严实实地绑了起来,临走前还不忘将他推倒在地。她不打算留在这里了,因为见高方正的模样,他是不会与她妥协的。
高方正就那般眼睁睁地看着那青色身影翩翩然从眼前消失,却是呼喊不得。
从太阳西沉到黑暗笼罩,青崖足足花了一个时辰,也没能找着下山的路。兜兜转转,她绕到了大厅。所有人都集中在大厅,酒食的香味在烛光中浓郁。
“大哥怎么还不出来?要不要去叫叫他……”
“去去去,你就不怕打断大哥的好事?”
“你怎么出来了?”黑虎盯着施施然走进来的人,一双眉头蹙到了一块儿,“大哥呢?你把大哥怎么了?”他的手握上腰间的刀柄,蓄势待发。
“他在房里。”青崖丝毫不顾及周遭如狼的目光,挑了一张桌子坐下,“我饿了。”她说着,也不管众人的反应,径自拿起筷子吃起来。
“去看看大哥。”黑虎对身旁之人低声吩咐,手并未从刀柄上移离。
身旁之人领了命正要下去,大地突然狠狠地颤了颤。
高方正双手被缚,被门槛跨倒于地,整个人进不得也退不了,脸上的肉拢到了一块,几乎将眼睛掩埋。“愣着干什么!快给我解开,把那娘们儿抓起来!”费劲地从一堆肉中睁开眼,高方正一眼便看见了坐在人群中神态自若的少女,脸上的肉皱得更紧凑了。
见势不妙,青崖端上手中的肉便往外跑。
“快去追!”黑虎怒吼着,赶紧跑到高方正跟前给他松绑。
青崖将整个山头几乎跑了个遍,手中的肉也吃了个干净,一个没注意,却是又扎进了大厅中。
“看你还往哪儿跑!”高方正一边弯腰喘着气,一边吩咐着手下的人,“把她围起来!围起来!”
见四周黑压压的人头向自己逼近,喉间未下咽完全的肉也使她不适,青崖一时忘了所学之术,只记得一个轻身之法,想也没想便跳上房顶。
“把她给我打下来!”高方正一声令下,众人齐齐将手中的家伙什往上扔。
见着一阵阵寒光袭来,青崖一慌,情急之下一道化风使出,那些武器便纷纷偏离了方向。
“妖女!妖女!”高方正使劲地瞪大了眼,“把她给我弄下来!把她给我抓住!”他嘶吼着,脸上的肉摇摇欲坠。
一众山贼有的搬来梯子,有的则继续向上扔东西——什么盘子,椅子,只要手上抓着便往上扔。青崖逃闪着,心中隐隐不耐起来——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直立的崖壁上,贴满了一个一个黑影,如同落叶在黑暗中划过,静默无声。
南晦向上望了望,在夜色中,悬崖如同一尊没了遮挡的野兽。他的眉头不由拧了拧。“将军,这周遭竟无人把守,会不会有诈?”
“是否有诈,一探便知。”南千曜表情未有丝毫波澜,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很快便甩出了南晦几米远。
“忘了主子是谁了吗?”南朔在南晦旁边停了停,“敖苍国的不败战神,岂是能被小小山贼难住的?”他说完,也加紧了速度,紧跟上南千曜。倒不是他自大,他跟在南千曜身旁,可说是寸步不离,主子的能力如何,他比其他任何一个兄弟都要更加清楚。说一句不好的话,南千曜就算是死,也只可能战死在沙场上。但他的主子是绝不会战死的。
一众人沿着黑暗攀爬至悬崖顶部,轻巧落地,不发出一丝声响。
不一会儿,南朔打探消息回来了。“主子,”他顿了顿,“人全在里面。但是,他们在捉一个女人。”
南千曜见南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他未将话说完,眉头皱了皱。“说。”
“是那个女人。”
“哪个女人?”
“白日里……”
南千曜的脑海中浮过一抹青色。又是她,那么就真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了。“按计划行事。”他沉声对南晦吩咐道。若是其他女人,他或许会考虑救人,但那个女人,身份不明,行为多疑,能不能活便看她造化了。他的直觉也告诉他,那个女人是不会轻易死掉的。
南晦打出一个手势,一众士兵立即往两头散开,错落有序地将整个山寨围了起来。
南晦又一个手势打出,士兵们拉开弓,瞬间,一支支利箭将门窗刺破,“噗噗”的声响在风啸中格外突出。
突来的利箭将站在外围的山贼射中,他们甚至来不及多做一个表情,便倒在了地上没了声息。
“怎么回事?!”突来的变故让众人慌了起来,自动地聚拢到一块,握紧武器警惕地盯着四周。
门口,一个身影逆光而来,逐渐清晰。男子如刀削的面容上,眉似剑,眸是剑光,凌利中生寒,一袭黑衣将光与夜色一同吞没。待看清那人的长相,青崖一惊,手中一滑,便从房梁上落了下来。
“哎哟!”她轻轻叫唤了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在整个大厅分外清晰。她的胸口被砸得生疼,但她也不敢去揉,只能趴在地上装死。她希望他没看见她,没认出她。一来就杀那么多人,她还真怕她也被他给杀掉。
扫了眼满室的狼藉,南千曜盯着地面上那一团格外突出的青色,眸中的光又寒上了几分。“过来。”他开口唤道。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愣——叫她过来做什么呢?
青崖微微偏了偏头。他在叫谁?心下好奇,她悄悄地将头往上抬了抬,正对上南千曜冰冷的眸子。她被吓得一个激灵,立即把头埋了回去。
“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见少女又将头埋下去,南千曜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声音更沉了几分。他并不是一个好脾气有耐心的人。
这一次,青崖缓缓站起了身,往四周望了望,一步一步地向南千曜而去。虽然那个男人很可怕,但她觉得站在那个男人旁边比站在一群坏人中间要好些。她的步子“啪嗒啪嗒”地响在大厅中,山贼们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毫无阻碍地走出了山贼的包围圈,青崖忍不住回头冲一众山贼做了个鬼脸,一回转过头对上南千曜沉淀成冰块的脸,又立马老实了,规规矩矩地站在那儿,不进一步,也不退半分。
见青崖相安无事地走到了南千曜跟前,人群中开始有人蠢蠢欲动。南千曜将那些个山贼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眼睛微微眯了眯,打出一个手势。门外的南晦远远瞥见这手势,立即传令下去。一瞬间,破空声从四面八方冲进来,完美避开南千曜所立的一方天地,向一众山贼而去。皮肉被刺破的声音与大地被重击的声音齐齐响起,颇有几分气势。
“你怎么又杀人?”青崖瞪大双眼后退一步,忍不住大叫出声。虽然,他们不是好人,但他这般二话不说便杀未免太过残忍。
南千曜带着不含温度的眸侧了侧头,便又收回了目光,对她不予理会。“给你们三个选择。”他握紧剑,上前一步,山贼们一个个做好了拔腿逃命的准备,又都不敢有所动作。“一,被我手中的剑屠尽;二,被乱箭射死;三,乖乖受降。”
“我们受降,我们受降……”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令南千曜心中生出几许不悦。“所有人,闭嘴!放下武器。”
山贼们一个个闭了嘴,将手中的武器往地上扔去。金属碰撞地面的声音尤为清脆。
突然,清脆声中,一抹寒光疾疾向南千曜驶来。
“啊!化风!”瞥见那一抹寒光,青崖急忙使出化风,一个不察用得猛了些,掀倒了若干山贼。
南千曜握着剑柄的力道松了下来。他看向南朔,南朔会意,立即从人群中揪出一个人来。
“呸!南千曜,你妈的别太嚣张!……”那人被南朔制住,嘴上还不停骂咧。南千曜的眸眯了眯,最终放弃了手上的动作。
“你竟然不杀他?”青崖倒是有几分意外。按这个男人噬杀的性子,那人想要杀他,又如此骂他,他竟然无动于衷。
“不是不许我杀人?”南千曜冷硬开口。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疑惑了——他为何要顾及她的感受?
青崖撇了撇嘴。“可是他先要杀你的,那你杀他也没错。”
闻言,南千曜的眉光微微挑了挑,不由多看了青崖一眼。他倒是想不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那么……”他一步一步向那山贼走去,反手便是一剑刺入他的心脏,那人骂咧的话在咽喉中戛然而止。“还有谁想与他同样下场,尽管出来。”他看向一众山贼。鲜血顺着剑身的寒光而下,经过鲜血清洗,剑身愈发光洁明亮了。
“不敢不敢,小的不敢……”高方正将半个身子贴在地上,衣料也难以遮盖住他肌肉的颤动。
然而,青崖眼尖地瞥见高方正嘴角咧开一抹诡异的笑。心中浮上不好的预感,她想也没想便向南千曜跑去。“喂……”
就在这一刻,变故突生。高方正双掌拍下,山贼所立之地如同一个馅饼整张翻转过去,翻转过来的大地如新。破空的声音尖啸者,墙壁上裂开斑斑点点的伤口,无数银光带着焰色尾巴飞身而出。
看着跑过来的少女,南千曜想也没想便将她搂到怀中,另一只手不停翻飞,如同在周身筑起密不透风的墙,阻断了飞箭的道路。
一只只短箭落地,“噗呲噗呲”地燃烧起来。
“闭气!”察觉到不对劲,南千曜立即低喝一声。南朔及时地闭了气,而青崖不懂何为闭气,被南千曜搂着晃了那许久,脚一着地,头还晕乎乎的,就见有一人高的火焰将他们紧紧包围。“要不要我用风把火吹走?”她晕乎乎地开口,脑子飞快地运转着,回忆化风的法诀。
南千曜看了身旁的少女一眼,眸中打破了冰寒而有了其他神情——真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假傻。他的唇微抿着,二话不说脱下外袍,一把扔到青崖头上,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
对南朔使了个眼色,他抗上青崖便施展轻功往外飞去。
青崖什么都来不及反应,眼前一黑,整个天地便旋转了过来,身下的东西几乎要将她的肚子戳破。
见着从火海飞身而出的二人,南晦松了一口气——再多等片刻,他便要进去了。
“南将军。”高平刚赶到,望了望那被火啃噬的房屋,赶紧埋下了头。
南千曜的衣袍被灼破了几个洞,却也丝毫不减周身的气势。“高县令,”他的眸光移到高平脸上,一点点的寒光凝聚,“这帮山贼,不过乌合之众,他们,凭何在此盘踞多年?”
“是……是下官无能。”高平赶忙埋下头,不知是否是因为火光的浸染,他的额角有细汗泌出。
“是吗?”南千曜眯起眼,“来时,我可是遇上了刺杀。看来,有人不愿意我来剿匪。高县令你说呢?”
低沉的声线在火光中缠绕,丝丝缕缕寒透心彻。高平腿一软,立即跪了下去。“南将军,我……我说实话。只因这山贼头目是我那不争气的大儿子,他与我闹了矛盾,赌气到这里,我……我也只能明里暗里帮衬他一些。但……刺杀之事绝与下官无关,纵然给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啊……”高平将头深深埋在地面上。听不到南千曜的回应,他的身子不敢动作分毫。
南千曜的唇抿了起来。他自清楚刺杀之事与高平无关,不过是试探他一番罢了。大厅之中的机关很明显不是出自那帮山贼之手,也很明显,机关刚布下不久,且布置仓促,故杀伤力有所消减。但,仓促之间也能布下如此精密之机关,那人也是有几分本事。他的脑海中浮出一个人。
火势之猛,顷刻间,整个建筑便轰然倒塌,化为齑粉。
“他们定还在地下。带人守在这里。”南千曜对南晦吩咐,随即补充了一句:“活捉高方正。若是反抗,打断他的腿。”
地上的高平身子瘫软下来。“谢南将军开恩。”他在地上伸直身子。他已经不求什么了,只要儿子能活命便好。若他非要反抗,被打断双腿,那也是他自找了。
青崖同罩在身上的黑布战斗了半天,也没能将其取下,反而在身上越裹越紧。在一片黑暗中,她还能听见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后来,那唯一的声音也没有了。
余光瞥见身旁倾倒过来的身体,南千曜伸出手,扶住了青崖的肩。将罩在她身上的衣服取下,少女的面色泛着一丝潮红。他的眸光漾了漾,随即将青崖扛到肩上,往山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