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床上之人生机已恢复,白鹿收回手,盯着床上之人看了几秒,转身走了出去。
“师父,他怎么样了?”一见白鹿出来,青崖便很是急切地迎了上来。
白鹿略一顿,答道:“他已无大碍。待他醒了,休养几日便可下山。”
“我去看看他……”青崖提起裙角便要往房间里冲去。
白鹿微微移步,及时止住了青崖。“你为何如此关心他?”
“他还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外面的人呢。我很好奇,想去看看。”青崖眼中是浓浓的兴味。
白鹿的眼皮微微颤了颤。“那你去吧。”他低声说着,身体已先一步做出反应,微微侧转,给青崖让开了一条道。
青崖进去时,床上之人还未转醒。搬来椅子在床边坐下,青崖开始打量起床上的人来。拉成一条柔软的线的眉,下面是深沉延伸的眼角,从玉峰般的鼻而下,是单薄得发颤的唇,在白得如同宣纸的底面上坐落着。看了一会儿,青崖便没兴趣再看下去了——根本不及师父好看。见床上之人没有转醒迹象,青崖索性打起盹来。
风天笑睁开眼,看着一片亮堂的世界一阵恍惚,直到身上传来遍体的痛感,他才反应过来,他还没死。他微微侧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青色,顺着那青往上,是一半光洁的脸庞,笼罩在日光和黑密睫毛的阴影下。阳光透过窗,在她身后显得不真切。
风天笑不由屏住了呼吸。那是仙子吧?他甚至想。他以为他会就那般暴尸荒野,没想到还能活过来,还能见到一个这般美好的人儿。
许是风天笑的目光太过强烈,坐在椅子上的青崖缓缓地睁开了眼。对上少女那蒙着薄雾的眼,风天笑略显慌张地别开了脸。
刚醒来,青崖的眼神还带着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在看见风天笑的那一刻,她才彻底清醒过来。“你醒啦!”她咧开笑,一双眼中星芒万丈。
风天笑微微晃了晃眼。“是姑娘救了在下?”
“不是,是我师父救的你。”
“多谢。”风天笑坐起身,微微拱手作了个揖,“在下风天笑,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青崖。”青崖的双眼弯成好看的弧度。
“青崖……”风天笑低喃,在口中不断咀嚼回味这两字,觉得妙极。
“你是怎样进来的?”
风天笑的记忆渐渐复苏。他想起来了,他当时身受重伤,到了白鹿山外。世人皆传白鹿山为鬼山,有去无回,去不得,然而,他走投无路,只能打破结界躲进白鹿山。他也真的得救了。那些杀手畏惧于白鹿山,,也无法破解结界,最终离去,他也得以捡回一条命。所以,这应该是白鹿山了。风天笑此刻无比庆幸自己的选择,谁说白鹿山是鬼山?山内,可是住着这般美好的人儿。
“不能说吗?”见风天笑这般,青崖心中有些小失落。她以为,找到了一个可以带她出去的人。
风天笑这才回过神来,抱手道:“实在抱歉,在下被人追杀,身受重伤,情急之下才进入此处结界……”
“你可以进来,那是不是也可以出去?”青崖心中再次燃起希望,“你可以带我出去吗?”
少女的眸中闪动着星星点点的光芒,那明亮的光让人不忍移离。“可以。”来不及思考,风天笑的口便自动做出了回答,待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已经来不及收回了。风天笑不由抿紧了唇,心中懊恼。
“太好了!”青崖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感受到四周没有师父的气息,她压低了声音。“你可以偷偷带我出山吗?不要让我师父知道。师父不允我下山。十日后,师父会闭关,他一定会在闭关之前让你下山,你就在山下等一等我好不好?”
没有过多思考,风天笑毫不犹豫地回答:“好。”他深知这样不好,但他还是答应了。看着青崖开心的笑,他想,他做的事也不一定是一件不好的事。
“那就这样说定了。”青崖一颗心安定下来,双眼眯成了两弯月牙,“给我说说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吧。”
“你从未到过外面?”风天笑心中微动。
“对啊,师父不许我出去。”
“外面……”风天笑顿了顿,“其实外面的世界很复杂,不及这里静好。我倒是不知该何从说起,还是你亲身体验来得好。”
“外面好玩吗?”
“也有好玩的地方。集市上……”
听到里面的谈话声,白鹿的脚步顿住了。收敛住一切情绪,他一手将门推开。
风天笑的话戛然而止。
“师父!”青崖站起身,眸中是未褪的欢欣。
风天笑赶紧行礼。“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公子”两字在他喉间绕了绕,终究没有出来。青崖的师父,他称一声“前辈”是应该的,哪怕那人看上去与他年龄所差无几。
“嗯。”白鹿淡淡地应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风天笑。”
“风天笑。”白鹿眼神微动,“休养几日便可下山。”他一顿,又看向青崖。“他重伤初愈,宜休养,不宜说过多话,你莫要过多打扰他。”吩咐完,他便走了出去。
“哦。”虽然心中不舍,青崖还是跟在白鹿身后走了出去,临走还不忘冲风天笑挥了挥手。
看着一前一后离去的身影,风天笑一句“我无碍”最终没有说出口。
接下来的几天,青崖果然没再打扰风天笑,除了给他送饭时询问几句外,不再与他有别的交谈。风天笑有好几次想说些什么,也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七日后,风天笑已好了个全,该下山了。
白鹿站在一颗苍老却又虬壮的歪脖子树下,树叶偶尔微微颤栗,阳光便在他冷亮的眸中摇曳,明灭不定。风天笑的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惊艳,饶他是个男人,也不免醉溺于他的容貌,那才是真的风华绝代,惊为天人。“前辈,青崖姑娘,救命之恩在下定铭记于心。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他拱手道。
白鹿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表示他已知晓。
风天笑知道,这便是白鹿的回应了。没有任何怨恼,风天笑转身往山下走去。纵使他再不舍此处,他终究只是一个客,但想到几日后便能与青崖再会,他的心情便好了起来。
“师父,我去送送他。”青崖说着,人已经向风天笑追了上去。
看着那蹦蹦跳跳的青色身影,白鹿眼中的波光漾了几漾,却终是什么也没说。收回目光,他伸出右手,一片绿叶稳稳当当地落在他手心。他盯着那树叶,另一支手抚上胸口——那里,心脏一下一下,跳得平稳从容,他的眼角这才松动下来。
青崖送走风天笑,蹦蹦跳跳地回来,见白鹿依旧站在树下,不由笑弯了眼。“师父,你给我表演一次那个疾风舞落叶好不好?”
“这叫化风。”白鹿说着,右手缓缓伸出,食指微曲,便有白色旋涡自他脚边一丝一丝凝聚。他又将手臂往上抬了抬,白色旋涡便一缕缕整齐有序地往茂密的枝叶间钻去。白鹿的手臂开始缓慢地舞动起来,随着他手上的动作,树叶一片片地插入那白风中,如同长蛇般优雅地扭动身躯。长蛇从树中探出身子,将自己的身子弯曲起一个个的褶皱,头与尾不断变换着方向,在空中划开一道道绵延悠长的绿纹。
“好漂亮啊。”青崖瞪着她那双被染绿的眸子,不由赞叹着。
白鹿的眼角漾过一圈轻微的涟漪,他收回手,长蛇便瞬间崩解,漫天树叶“簌簌”地落下。一片片绿的叶在白鹿周遭飘荡,折射着他一袭清冷的白。青崖眸中的欣喜更盛了。
“往后一段时日,你便好生练习此法,待我出关,我可是要验收成果。”白鹿眸中的清冷淡了些许。他手一挥,满地的树叶便摇摇晃晃地回了自己原本的枝桠。
青崖脸上的笑立即垮了下来。她深知师父从不说笑,师父说的话也从无商量余地,但要她在那样短的时间练好那般难的法术,当真是为难她——况且,她不喜欢练化风,只喜欢看师父表演化风。
三日后,青崖起了个大早。其实她一夜根本没怎么睡,一想到第二天可以去外面的世界便觉兴奋不已。
白鹿见到她,眸光在她眼角顿了顿。“怎的没睡好?”
被白鹿看出来,青崖将脸转了一个轻微的角度。“可能是因为师父今天闭关吧。”她的睫毛微微地往下垂了垂,害怕白鹿窥见她眼中的秘密。
“哦?为何?”
“我担心师父啊。”青崖的睫毛颤了颤,“而且,师父一闭关,就没人陪我了。”
青崖的嗓音轻轻柔柔的,如同树叶般在白鹿心尖一下又一下地扫过。“放心吧。”他将手掌轻轻覆于青崖头顶,在青崖看不见的高度,眸中的清光泛滥成满池温柔,“我这次会早些出来。”
青崖只觉头顶一凉,抬起头,眼前有的只是白鹿消失于房门的背影。
莫名的情绪一点一点侵袭上心脏,青崖感觉难受极了。师父对她那么好,可她却欺骗师父。深深地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青崖毅然转身离开——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要去外面看看的。
山脚下,风天笑早已等候在那里。他心中很忐忑,他害怕青崖不会来。当他看见那从山上款款移来的青色身影时,他的心才彻底安放下来。
风天笑轻轻地将结界破开一条口子。青崖一从那缝隙中钻过,那缝隙便自动合上了,光整无一丝印迹。
“好神奇啊。”青崖伸出手戳了戳那地方,入手是一片坚硬,“你可以教我吗?”她很清楚,结界之术应当不难,只不过是师父不愿意教她。
风天笑顿了顿,才道:“抱歉,家师有诫,不得外传。”
“哦。”青崖的头耷拉了下来。
风天笑嘴唇动了动,最终说道:“走吧,带你去玩。”再多的解释都是没用的。其实那个人都不能称之为师父。是那人主动找上来的,说他天资聪慧,适合修习结界之术,只有一点,因为结界之术本不是凡人所能触及,故不能将此事告知任何人,更不得泄露此法。那时他年幼,根本不知何为结界,却还是一口答应下来,与那人学习。后来长大一些,意识到结界根本是传说的存在,结界之术根本派不上用处,直到这一次,逃命至此,眼前空无一物,却仿若有所屏障,他才想起这茬,试了一试。但即使是青崖,他也不能打破与那人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