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之上，淡淡的雾气被风推送去，在草甸之上徘徊厮磨。一袭青衫的女子坐在崖边，一双腿在山风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
感受到身后的气息，青崖停住了脚上的动作。“师父，这山为何名白鹿山？”她举目望去——雾气中，群山雄伟而朦胧。白鹿山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群山，然而，白鹿山上并无其他生灵。
白鹿在她身后站定，却没有作答，只是凝视着崖边单薄的身影。雾气卷过他的白色衣袍，将他的目光染裹得缠绵悠长，和着那一头雾做的银发。
“师父，山上是否当真有白鹿？”青崖回过头，一双灵动的眸直直看着白鹿。
白鹿微微别开脸，眸光在一瞬间清冷。“青崖，这已经是第七日了。你每日跑来这里，问我相同的问题，你不累么？”他的语调与他的眸光一般清冷，滴落在空气中。
青崖故作的笑容垮了下来，一双眸中满是期翼。“师父 我想……”
“青崖，”白鹿截断她的话，“你可知你为何名为青崖？”
青崖一愣，不知师父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却还是乖巧地答道:“我记得，师父说过，你是在这青崖边将我捡到的，故唤我青崖。”
“所以，这青崖也算得你半个母亲，这白鹿山也算得你的故乡，你却一心想要离开。你是厌了此处么？”白鹿看向青崖，轻浅的语调压在青崖心间，青崖呼吸一滞，慌张地站起身，一双手不知该如何安放。“不是的！师父。我没有厌，我只是想去外面看看。”青崖双手紧紧揪在一起。师父的语调虽然与平常并无不同，但她却从中听出了太过沉重的东西。那样的沉重令她心慌。
少女明亮的眸中是盈盈的水波。白鹿的心狠狠荡了一下。
“这里，不好么？”良久，他才轻问出声，清冷的声音被山风挟裹，平添了一丝悲凉。
“没有，这里很好。”青崖低低地应了一声，便规规矩矩地立着不动，也不敢再提要出去的话。若是以往，她还可以抱着师父的手臂撒娇，但现在，她不敢——她自知她闹了太久，师父怕是真的生气了。
白鹿看着少女乖巧的模样，眸中的情绪晕染成一团浓墨，怎样也化不开。
山风擦着低草吹过，卷起白色青色的衣角，留下一串萧索的印迹。
“百年后，我便带你出去。”白鹿轻叹一声，终是作了妥协。
“可是百年后我肯定都死了啊。”青崖嘟起嘴，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抱怨，“就算没死，那也是个快死的老妖怪……哎哟！”
白鹿在青崖头上重重敲了一下，眸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待你修炼成仙，便可与我一样永生不老。”
“修炼成仙……”青崖微微垂下头，敛去眸中的的暗光，再抬头，又是一派天真烂漫的笑。“师父你老说我笨，只怕我还没修炼成仙就已经老死了。”
白鹿只是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女，清冷的眸如同一面镜，将世界洞穿。在白鹿那几乎洞悉一切的目光下，青崖不由低下了头。
“你不想成仙。”肯定的话语从白鹿口中缓缓吐出。青崖的身体一僵。
“为什么？”白鹿一双清冷的眸子紧锁着少女，乍一看上去，似乎他的眸中除了清冷一无所有。
青崖默不作声，将头埋得低了些。
山风微弱地呻吟着。
“罢了，你若不想成仙，不成便是。不过，你惟有百年后方可出山。”白鹿说着收回目光，果断地转身离开，清冷的背影中却别有一丝沉重与寂寥。
“师父……”深深凝视着白鹿离开的背影，青崖环抱着自己瘦弱的身子蹲下，眼中满是心疼。
师父，我不想成仙，因为我怕活得太久，会感受不到活着的快乐。
师父，我不想成仙，因为我怕活得太久，会把太多东西遗忘。
师父，我不想成仙，因为我怕活得太久，会像你一样，灵魂深处染上无可抹除的寂寞。
不知蹲了多久，青崖才站起来，抖落身上的山风往回走去。
像往常一样，青崖做好饭菜就把白鹿请到桌上。她笑得甜甜的，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师父，你尝尝这个。”青崖很是殷勤地给白鹿夹菜。
白鹿看了一眼碗中的菜，却是没有动筷。“不必刻意讨好。”
青崖夹着菜的手一顿。她懂了师父的意思，不必刻意讨好，他不会同意。“难道我还不能给你夹菜了吗？”青崖将筷中的菜放入白鹿碗中，“师父这般清瘦，当多吃些。”她眨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直直看着白鹿，水波的眸中不掺杂任何多余的东西。
白鹿拿起筷子的手指微勾。“嫌为师瘦？”他的嘴角勾起轻微的弧度，“我早已辟谷，你当知道，这些于我是无用的。倒是你，人类身躯，应当多吃。”
青崖吐了吐舌头，不再接话。
吃过饭，白鹿便回了房间修炼。觉着无趣，青崖往山下跑去。出不去，在结界边转悠转悠也好，反正她是不想修炼也不愿看书的。
行至山脚，青崖远远的便看见前方有一大团东西。她好奇地走上前去，发现那是一个人——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她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生机在不停流逝，他的生机已消逝了太多，以她的修为根本无法救他。青崖试着将他扶起来，然而没走几步，便支撑不住身上之人的重量，与他一同倒了下去。被一摔，那人的气息越发微弱了，青崖心中暗叫不好，运足全身功力往山上奔去。
“师父！师父！”青崖气喘吁吁地推开白鹿的房间，面色惊慌。
“怎么了？”见青崖这般模样，白鹿的眉头微微皱起。他还从未见青崖如此惊慌过。
青崖喘了一口气。“山下……有个人快死了。”
闻言，白鹿的瞳孔微微一缩。“你在这等着，我去看看。”安慰好青崖，白鹿施施然往山下而去。
白鹿来到那人跟前，轻轻转过他的脸——那张脸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却也不难看出他的英俊。见到这样一张脸，白鹿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才不慌不忙地止住他生机的流逝，将他往山上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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