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后的大黑狗汪汪吠了几声,跑到前院,叼住老李的裤脚,热情的迎接。
渔夫老李丢了渔网,摘下斗笠,放下箩筐。坐到院中的小方桌前,习惯性的拈了粒花生米,与浊酒入肚。
妇人端了一盘凉菜给他下酒,问:“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他答道:“护城河那边儿围了好些个官兵,老吴他们几个都不敢在溪里钓鱼了,我就跟着他们去海边撒网,撒了半天,就搞到稀松半筐!”
妇人问:“怎的来官兵了?禁渔?又不让出海了?”
“应该不是。”渔夫老李夹了一筷子菜,“好像是在找什么人,挺急的。我跟老吴他们没敢上前。”
各家点起了温黄的油灯,豆宝正在里屋与赫连婉玩一些木制的小玩意儿,嘴角一直噙着笑,九方砚舟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少女素衣白裳,发髻低绾,温声细语。赫连婉这番温柔模样别有韵味,他倒是觉得罕见。
自然,院里夫妇二人的对话一字不漏的被他们听了去。赫连婉捏捏豆宝的小脸,道:“豆宝,我们去外面玩好么?”
“好~”豆宝奶声奶气的回答,一手牵起赫连婉,一手小心翼翼的拉着九方砚舟的食指,他自己在中间,“哥哥姐姐一起去~”
他二人对视一眼,皆挑眉而笑。
霞光铺满河口村,天空被染成了粉黛色,黑色的大狗摇着尾巴,见了生人,汪汪的吠。
“我们和大黑玩吧,它跑的可快了呢!”
赫连婉下意识的往后躲,揉揉豆宝的脑袋,“你和哥哥玩,姐姐去厨房帮你娘哈。”
豆宝觉得这位大哥哥沉默寡言的,很不好惹,而且都没有换他亲自送去的衣服呢!哼!他撅着小嘴不肯妥协。
厨房里妇人笑着扬声道:“姑娘帮忙看着豆宝,就算是帮忙啦!”
九方砚舟道:“大姐姐怕狗,你要保护好她,她才肯和你玩。”
赫连婉看了他一眼,壮着胆子道:“谁说我怕啦,豆宝怎么玩,姐姐陪你!”
豆宝扬起白胖白胖的小手,抓起一只皮革小球就向大黑掷去,大黑一下子叼住了球。
“这样扔太简单了。”赫连婉一时间忘了害怕,纠正道,“应该扔的偏一点,看看它还能不能接住哦。”
豆宝和赫连婉又丢了几次,大黑无一例外的接住了,豆宝开心的只拍小手。后来熟悉了,大黑还亲昵的舔了舔赫连婉的手心。
九方砚舟挽着手臂,时不时扶扶腰,笑吟吟的看着。继而撩撩衣袍,与渔夫老李款款而谈。
“此次多谢您的救命之恩,在下定当铭记于心。”
“害。”渔夫老李摆摆手,“举手之劳,你这么一说倒有压力嘞。”
九方砚舟笑了笑:“不知怎么称呼?”
“啊,我姓李,我媳妇儿吴氏,我儿子豆宝,我家狗大黑。”老李不拘小节,十分豁达,风趣道,“公子和姑娘贵姓?”
“免贵九方。”他笑了笑,看着赫连婉,“我朋友,姓贺。”
毕竟赫连是东渊王族姓氏,平民百姓不得冠次姓,在外最好不暴露身份。
老李给他倒了杯酒,道:“九方公子和贺姑娘是遇到仇家了么,我进村时听大夫说公子受了箭伤,可有啥大碍?”
“倒不是仇家,一场意外,多亏夫人请来大夫,现下已无大碍,劳您挂心。”九方砚舟一口酒液入喉,“方才听您说,护城河来了官兵?”
“可不是吗,一个个黑衣服配着剑,哎这么一说也不像兵,都没有盔甲。”老李仔细回忆着,又莫名看他一眼,“好像是在找人。”
九方砚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释然举杯道:“好酒。”
老李不经夸,爽朗大笑,“咱这乡里的酒,不似你们城里那么香醇,但烈,喝得痛快。”
单看二人的穿着与言谈举止,并不难看出来是城里人,且是有头有脸的贵人。
不一会儿,天色渐浓,星月已悄然爬上天穹,照的这座小渔村朦朦胧胧。
村口不远处的那条小溪边,是片片树林。点点灯光闪烁在枝丫绿叶间。
屈靖带着一群人提着灯笼,脸上表情算不上好。
其一道:“屈大人,咱们在上面找也找了,进河捞也捞了,就不见长公主的影儿,是不是纪大人那边已经找到了?”
“如果找到王上会发讯号的。”屈靖顿了顿,“黑灯瞎火的,先回宫复命吧。”
王宫这边,赫连深批了一半奏折,也批不下去了,在圣晏宫踱来踱去。
赫连深料到赫连婉找到了密道,于是他派了一批人去安全的出口接应,而他和纪北寅前往护城河。
可护城河一带并没有发现她的人影,安全出口亦没有发现。
这时朝中又边城传来蛮人作乱的消息,赫连深只好回宫议事,让屈靖带人去护城河一带寻找。
“王上,属下有句话不当讲,但还是要讲。”纪北寅道。
“讲。”
“如若长公主选错密道,有一半可能掉入护城河。还有另一半的可能,就是……长公主没能躲过机关,在密道中负了伤,进退两难,也不完全排除公主在刺客手上。”
这时屈靖又来复命,说并未寻到长公主。
赫连深按了按眉角,“屈靖,立刻带人去密道查看。”
“是。”
“若阿婉无恙归来,封城也多有不便……北寅,明日开放城门,一定要严加排查,不得放过一丝一毫可疑的地方,给寡人挨家挨户的找,大不了把护城河抽干!寡人不信,好端端的人能凭空消失!”
赫连深烦躁的摔了折子,赫连婉从前不是没让他担心过,可从未像这样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他怎还能心平气和?
“属下领命!”
饭后,妇人吴氏给赫连婉和九方砚舟收拾出来一间干净的屋子。
“公子和姑娘将就将就吧。”随后她就回房去哄豆宝睡觉了。
乡里各家各户的房屋本就不多,能有多余的一间已是周全。
时间现下还早,两人都毫无睡意,一时间屋内的氛围有些局促。
毕竟大晚上和异性共处一室,共睡一床,之前这两人谁都没经历过。
九方砚舟先开口:“我去端药。”
“药是睡前喝的,我不困。”赫连婉揉了揉瘪瘪的肚子,幽幽道,“我饿。”
赫连婉右手被裹成了粽子,左手又不方便,因而晚饭只喝了一碗粥。
“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赫连婉认真想了想,“嗯……鱼。”
“想吃鱼?”
“嗯!”
“等着。”
九方砚舟回来时,月下的少女正坐在廊下的台阶上,托着下巴,面容俏美,一双杏眼忽闪忽闪,见他提了一条鲜鱼,更是神采奕奕。
“买了李大哥一条鱼。”他说着就扶腰,拾来一些柴火,“烤了怎么样?”
“你会烤吗?要不要我帮你?”如果不是有伤,赫连婉这时肯定搓搓手表示期待了。
“别问那么多,贺姑娘呢,就只管坐等吃吧。”九方砚舟含笑道,不一会儿就娴熟的点燃了柴火,修长有力的手指攥着插入鱼腹的竹签,那双手线条分明流畅,好看极了。
大抵真的是文可执笔,龙飞凤舞;武可举刀,杀敌万千;眼下就连鱼也烤得。
赫连婉看着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又好像被他轻松带过,毫无端倪,便赞叹道:
“九方公子当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呐,若是女子,定是贤妻良母类型。”
“羡慕了?”
“羡慕什么,你又不会变成女子。”
“那就是被我迷住了。”九方砚舟嘴角上挑。
赫连婉眯着眼睛,不置可否。
院子里篝火冉冉,烤鱼的香味儿四处弥漫,自然躲不过大黑的鼻子。可这时它已经被老李关进了狗窝,只能激动的汪汪叫,好像在说:给爷吃一口!
赫连婉乐了,朝它吐舌头,还扬起下巴,颇有挑衅的意味,“这是他给我烤的,轮不到你。”
九方砚舟道:“公主不怕狗了?”
“我何时怕过?”
九方砚舟:“……”敢情被狗追了两条街的不是你?
不消多时,便烤好了。酥黄的外皮里直冒油,这里鱼鲜美,光闻起来就诱人。
赫连婉怕大黑汪汪叫吵到大家睡觉,就丢给它一块,结果它心急,被烫了一口,气的直呜呜,干脆回狗窝睡了。
赫连婉笑开了:“狗急吃不了热鱼肉,大黑你就回窝洗洗睡吧。”说完得意洋洋的往嘴里送,“嘶……好烫好烫。”
九方砚舟脸上漾起了笑,随即拿过她手中的烤鱼,仔细的吹了吹,道:
“人急也吃不了热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