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起伏伏的子规啼,荡漾在幽静的山涧,条条湍急的溪流交错纵横,在护城河经过聚集后重新分散八方。
依稀传来清朗的渔歌声。
三五叶小舟上各有一个渔夫,他们时不时唱两声歌,兴致高时开颜大笑。
“今儿个收获不小,两三筐嘞。”
“可不是嘛,挑条肥的回去给我儿子炖了去!”
几人欢笑着,其一道:“哟,日头高了,得回了。”
“这天儿是越来越热了呀,回家吃饭!”
说罢大家都划桨调头,只有一个戴斗笠的渔夫道:“前头那水里的鱼更鲜美,我再掉两条,我儿子爱吃!”
大家不再说什么,一边往回去一边回头提醒:“那老李你小心被砸着,听豆宝他姨说,上午有俩大石块从上游滚前面去了!”
渔夫老李笑着应声,继续前行。
溪水清澈见底,水中石头上长满青绿的苔,石头周围不知什么时候漫了大片的血水,随着水波流动散开。
远远望去,好似朵朵妖冶红莲。
渔夫老李连忙划动船桨,有两个人在溪水浮浮沉沉,应是从护城河上游冲下来的。还受了伤,那血便是从他们身上流出的。
“公子,姑娘!”
……
赫连婉意识复苏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药味与血腥气混杂在小屋里。
她身子只要一动,就有钝痛感蔓延四肢百骸。
九方砚舟好像感觉到身旁的人醒来,侧过头与她道:“你醒了。”
赫连婉掀开眼皮,亦侧过头,对上一双墨色的眸子,沙哑道:“还活着啊。”
九方砚舟牵动唇角,道:“万幸,还活着。”
“我们不是选错密道,掉进河里了么?”赫连婉动了动眼珠,“这是哪?”
九方砚舟前一刻刚醒,她后一刻就睁开了眼,诚然,他也不知道。
根据赫连婉的记忆,云深宫井里有密道,但有两处。许是为了不被敌方追击,于是造了两条通道来混淆视听。
一条为自己准备,直通阳关大道,顺着一直走即可毫无阻碍逃出生天;另一条则为敌方准备,进去后机关重重,暗箭难防,即便躲过了机关,最后也只能走到绝路,掉入护城河。
显然,赫连婉和九方砚舟走了后者。
他们从护城河上游被冲到下游,才顺着水流到小溪里,被人所救。
“不知道。”九方砚舟掀开被角,缓慢的起身,蹬上黑靴,“你躺好,我下去看看。”
赫连婉这才注意到,他和九方砚舟躺在一张床上,就连被子也是盖的一床。
她动了动唇,缓声道:“小夫子,这家人也太不讲究了,怎么能让咱们两个同床共枕呢……”
“……”
话正说着,一个圆圆的脑袋从窗户外探进来,瞧见二人,脆生生道:“娘!大哥哥和大姐姐醒啦。”
院里的妇人正在洗衣裳,闻声擦擦手,走进里屋笑道:“你们醒了呀。”
“你们应该是掉护城河里了吧,被我相公给带回来了。”妇人一边说一边端起托盘,“来,先喝碗姜汤。”
二人接过碗,九方砚舟道:“多谢您,不知此为何处?”
妇人笑吟吟道:“我们这里是河口村,没有外面的人,二位就安心养伤吧。”
妇人见他们醒了,就牵着小男童去村头找大夫。临走前,小男童用小短手捧着一叠粗布衣,对赫连婉道:“姐姐,娘说这是给你和哥哥换的,你们衣服都湿了哦。”
这么一说,赫连婉还真感觉身上湿哒哒,黏糊糊的。
“替我们谢谢你娘。”赫连婉慢吞吞的坐起来,接过衣服,见男童生的粉雕玉琢,圆乎乎脸蛋软软糯糯的,赫连婉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真可爱。”
男童大概五六岁,天真俏皮的露出一排小乳牙,有些腼腆的看着赫连婉,“姐姐也很漂亮。”
“你这么说,姐姐都想亲亲你啦。”
九方砚舟揉了揉额角,敢情她这一醒就开始占人家小孩便宜了?
院门口的妇人喊道:“豆宝,快出来啦!”
豆宝立马迈着小短腿跑出去,还细心的带上了屋门。
“我和娘去请大夫啦,哥哥姐姐快换衣服哦。”
“去吧去吧。”
接下来屋内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九方砚舟拂了拂衣,道:“我去外面晒晒太阳。”
“小夫子。”赫连婉蓦地牵住他湿凉的衣角。
“嗯?”
赫连婉看着九方砚舟的额头,绕过脑后缠了一圈白色纱布,像是条宽大的抹额,左部还有小片的殷红。
“你破相了。”
“是么。”九方砚舟抬手摸了摸,“嘶,还真是,嫌弃了?”
“别乱碰!”赫连婉制止道。
九方砚舟含笑看着她,赫连婉不自然的偏过头,道:“你先出去吧。”
“公主一个人能行么?”他问。
赫连婉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九方砚舟指了指自己的右手,又看向她,道:“你也破相了。”
赫连婉循着看了看自己被包成粽子的右手,道:“小伤,能行。”
九方砚舟出去后,赫连婉缓慢的褪下湿透的衣衫,除了右手那处,身上只有大大小小的淤青。
妇人送来的是条简单的素色粗布衣裙,赫连婉身材娇小,没有这家妇人丰腴,穿上后松松垮垮,不见往昔红衣的恣意张扬,这么一看竟有些小鸟依人的况味。
她走下床,身体还有些酸痛,生锈一般,踱了几圈才舒缓过来。
“我好了。”赫连婉打开门,夏日午后的阳光洒满小院儿。
“身上可有伤?”彼时九方砚舟正坐在廊下的木阶上,回头打量她一眼,不置可否。
“没大碍,小夫子去换吧。”
他起身抬脚往屋内去。
阳光暖洋洋的,不是很刺眼。
这下轮到赫连婉坐台阶了。
听着屋内窸窸窣窣的声音,她问道:“除了额头,小夫子身上可有伤吗?”
“没看到,应是没有。”
屋内,九方砚舟后背有种火烧般的灼痛,不过完全在他忍受范围内。他解开衣带,看到白色里衣的时候后背处沾染了一片血色,又默默重新穿上。
“公主可以进来了。”
赫连婉推门而入,见他还是他自己的那身白衣,问道:“怎的没换?不湿吗?”
“方才在外坐了一会,都快晒干了。”他神色淡淡。
“真的?你莫不是嫌弃人家的衣服不好看吧?”赫连婉狐疑的伸出左手去摸,九方砚舟躲过,她的手心恰好贴在他的手背。
九方砚舟定定的看着她,温声道:“真的。”
赫连婉没有立刻拿开,故作自然,安抚似的拍拍他的手背。
院门外传来人声,是妇人带着豆宝和村头的大夫来了,刚好撞见这一光景,笑道,“大夫来了。”
大夫开了几副内服的汤药,以及外敷膏药,嘱咐几句伤口不要碰水便离开了。
妇人很热心,帮赫连婉和九方砚舟煎着药,院子里霎时升腾起一股微涩的药味。豆宝也很乖,帮他娘跑前跑后的晾衣裳。
赫连婉也是个话多的,不久就在这里熟络起来。
据妇人所道,河口村是长州城郊外的一个小村子,村民们以打渔为生。因地理环境,东面临海,这里水源充足,水路交通发达,海上贸易频繁,年轻力壮的村民,还有不少出海去别国做生意的。
而救下他们的渔夫老李,勤勤恳恳,每天也就是在溪里钓钓鱼,撒个网,每天天不亮就得趁着新鲜,起身进城,把货送到鱼市里。
日暮时分,渔夫老李苦着一张脸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