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灼月下了马车便看到听到这繁花似锦,锣鼓震天,她无不挖苦地想哪儿锦衣华食,哪儿鲜花似锦哪儿就有田时瑜的身影。
她下了车才发现马车前候了一个少年,那人衣着素衣,脸上还有些许擦伤,正恭恭敬敬地等着她。
叶灼月走到他身前笑道,“可是伤好的差不多了?”她戴着那日石冉送的簪子,穿一件米色的长裙,脖颈纤长,笑起来女儿家模样。
顾子成抬起头,嘴边噙着一抹笑。“好得差不多了。“他们由小路入寺庙,竹海环绕,风吹沙沙作响。秋的萧索尽显。
偶遇扫地僧,那人奇怪的目光让叶灼月浑身不自在起来。顾子成的目光看向僧侣带了些警告,那和尚便只管低头扫地。
“叶小姐,石冉未曾和你说过我的身世?”
叶灼月知道他是想让她放心,但他过去一定隐晦。她便摆摆手,“我知不知也不碍事,不用特意说。”
路过一个空地,顾子成侧过脸看她。叶灼月被阳光照得眯起眼,她走在他身边轻巧,沉默时也不尴尬,总是悠然自在的样子。
“我本为镐京商贾之子,后来自小流落在外,是被一路讨债来的。”
听到这话,叶灼月罕见地沉默起来,他说自己是镐京之人,镐京便是前朝都城。见她沉默,顾子成便道,“眼下那些人不会来自找麻烦,若是有朝一日连累你们,我自会脱身。”
“你自小流落在外,家人可是走失了?”叶灼月不想聊这个沉重的话题,却也想不通为什么石冉留顾子成下来。
“家人悉数被灭。”
他说的淡然,叶灼月听得心惊。“镐京不比宛城有运河相通,你这一路想必辛苦。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叶灼月垂下眼眸,不知怎么安慰人。前方立着一个菩萨像,哀怜地俯瞰众生。
“你才华横溢,想来也是个人才,日后必是栋梁。”话到此,叶灼月便不忍心去说。
“伯父伯母定会为你欣慰的。”
“叶小姐,”顾子成避开弯弯绕绕,和她走在石板路上,古树参天,枝繁叶茂。“成为栋梁之后呢?”
“你方可施展大志,这山河万卷,哪儿不是待的地方?”叶灼月看他一眼,略显羡慕,“若我是男儿身,必定好好报国,做个百姓官。”
“叶小姐有志,顾某却不这么想。”顾子成立于树边,他神色落寞地看着这一草一木。“君主不贤,世道必乱。”
叶灼月打量着周遭,看无人才松口气。顾子成身形俊美,和远处的绿柳明镜相融,他低眉时和隐忍的菩萨像到是有几分相似。
走过寂静,便是喧闹。
戏台上热热闹闹,戴着璎珞的戏子和水袖小姐互诉衷肠,折梅离别。台底下人群摩肩接踵,这回来的没有流民,田时瑜带着帮富家子弟豪迈的往底下一站。
古寺喧哗,伤风败俗。
叶成和长老站在大厅心无旁骛地烧香拜佛。叶灼月正要去打招呼,顾子成忽然皱起眉来同她道,“叶小姐,在下有事先去了。”
叶灼月便挥了挥手 ,只当他找茅厕去了。顾子成前脚刚走,田时瑜后脚就来了。
他与那时一样穿着大红的华衣,田时瑜容姿出众,虽然秀丽但胜在骨相极佳,撑开了面貌。他虽秀美但不及顾子成阴柔,更多的是俊俏。
田时瑜扇着扇子走到叶灼月身边,笑的咬牙切齿,“灼月妹妹好文采。”叶灼月知道他是成心恶心自己,两人明明同岁还要死皮赖脸叫一声妹妹,真当自己贾宝玉?
“不敢当。”叶灼月便也不推搡,随他一起去了戏台,田时瑜使了个眼色,周旭和朱子建便赶上来。
*
“今日戌时,把字条传给三公子杨颜越,说我能救他一命。”竹林作伴,溪水相随。顾子成把字条卷起来放入那人手中。青年不疑有他,匆匆离去。
肥脸和尚赶到时顾子成正站在外边草屋边上。他喝的醉醺醺,见是顾子成便放肆起来。他见这地方偏僻,不会有人经过。便大胆起来。
“顾鹤一,你还没死啊。”
他哈哈大笑,也不知是笑什么,“师傅宠你又怎么样,你志不在此,嘴上说漂亮话,我不会说吗?!”那人脚步虚浮,绕到他身边,口无遮拦。“你说想要入朝为官报效朝廷,你当我不知道你生的什么心!”
顾子成避开他,眉目清冷。那和尚咕噜噜又灌下酒来,调笑道,“你不当和尚就算了,你把青月宗师的弟子位置让出来啊!占着茅坑不拉屎,你配嘛你!”
“师兄,你知你喝的是什么酒?”
眼前虚浮起来,顾子成嘴角上扬,慈眉悲目,他缓缓道,“解药就在屋子里。”
和尚如被人当头一棒,后退一步,他摇着头无奈道,“我不知你是什么人?我去了屋里出的来吗?今日我就是死也要拉着你下水!”
他就要转身,忽然见天旋地转,一下砸在地上。顾子成蹲下身看他,还是那副冷清的样子,但他笑起来却让人不寒而栗。
“师兄,你不信我。”
他虽然羸弱但把他拖进屋子里也不不需费什么力气。
顾子成俯下身来玩弄着手上的锁和钥匙,像是在和他聊天。
“我说告发你,你便听我的偷了香火钱给我。师兄,我前些时日时年轻,不知道只有死人才会保密。”
那胖和尚眼见不对便嚷嚷起来,他知道顾子成心狠手辣,平日里只是不屑于与他们计较,这下是动真格了。
“师弟!我错了!你听我说你不是要钱吗?我上周上次给你的钱还不够对不对?师兄给你拿啊,师兄给你拿……。”他说着说着就抖起来,不住的道歉。
顾子成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师兄那日借着‘失水’的由头,把我关在柴房里,显然是想立功,顺便除了我。”
但那日的失水不过是个幌子,田时瑜敲敲打打,却无意中把他推入万丈深渊。顾子成拿捏着钥匙,冷眼打量这个胖和尚,语气却温柔至极,“师兄怕事情败露便要杀我灭口,差点废了我这条腿。”
“我做不来师兄那拳打脚踢的功夫,但纵火这事儿我可以模仿您。”
他慢慢起身,胖和尚惊吓至极,颤颤巍巍地嚎啕起来。顾子成点了火,又把柴都布在他身边。火势蔓延,很快烧到男人的衣服。他想痛苦不堪的大声尖叫起来,但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
顾子成最后一眼看他,像是在看一个卑贱的虫蚁。里面火光冲天,外面只当是烧火做饭。他掩门,又把锁落上。
门里门外像是两个世界。
顾子成神色自若,慢悠悠走了另一条路。等他赶到时恰好看到田时瑜捧着茶杯喝茶,和叶灼月说什么,叶灼月气的瞥开目光,就见他来了。
“叶小姐。”顾子成站到她身边,同她一起看戏台,嗓音绵远。“如今大家能吃饱,你实在不用再送一餐。”
“去码头搬运那些货物要好好养着,你权当是夜宵也成。”她略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若是实在不需要我便让人撤了。”说完,她看向顾子成,“多亏了你。”
她本以为他们走出来还要些时日,顾子成这么厉害到是超出她想象来。
两人并肩说话,全把田时瑜晾在一边,他也不恼,递去一个眼色把茶杯给了周旭。
叶灼月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喧闹声,她还没反应过来一群人急冲冲往前挤,硬是把她和顾子成冲散了。
叶灼月一个踉跄,后面的人往前,她夹在其中进退不得。想要看眼台上身形不稳就要跌倒,她发髻凌乱,在涌动蠕动的人潮里一时间脑子空白。
叶灼月正要摔下去,有人从身后拽着她的手腕向后一拉,把她扯了出来,又拽着她往戏台边一靠。
叶灼月揉揉眼睛,田时瑜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他也好不到哪去,衣衫狼狈,墨发尽散。
他本是混在里面看热闹想嘲弄叶灼月,看她真要摔了又狠不下心来,干脆把人拉了出来。
田时瑜撑着角落一隅,因为人挤他一边背后受人推搡,一边又要把人护住。叶灼月伸长脖子看,却看那台上有人撒钱,报幕的念旁白,“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正是西厢记。
田时瑜低头看她,脸上全是不自然,叶灼月看着他别扭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捂唇笑起来。
她这一笑田时瑜愣了神,原本僵持的气氛缓和许多。叶灼月耸肩笑他,他却没有什么恼怒之情,反而舒畅开来。
田时瑜被她的笑感染,眼眸淬丽,也低头弯着唇角。忽然天上绽放起了火花,有如珠宝,烟花绚烂地争先绽放,一朵接着一朵,下落时有如火星坠落。
田时瑜抬眼看戏台,烟火在他眼里升腾。清风吹拂,他意气风发地看着远方,面色如玉般皎洁 。
崔莺莺正在寺庙念着文,远处灯火绚烂,叶灼月听着这些荒唐事恍惚得像是个梦般。少年怕冒犯她,便一边被人推着,一边圈着她,不靠太近。
她看向田时瑜,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离经叛道的人。全是小孩心性,哪怕做这些荒唐事也磊磊落落 。她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澄澈得宛如琉璃,如雪般落覆盖着一切污秽。
叶灼月很快又低着头不去看他。
人群正喧闹,节日才刚开始。忽然一声尖叫从另一个方向传来。有和尚赶到人群中央双眼惊恐地嘶吼,他不敢闭眼,只是发疯一样念叨,“死人了!!!失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