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诺（三）

在姜宁生辰的时候，木扶风终于出现在她跟前。

　　空灵悠远的泛音响起，在金銮大殿上悠悠回荡，那琴音许是撞到了什么阻碍，千回百转飘入听者耳中，令人如至云端。众人正恍惚，按音忽至，石破天惊。金石之声敲入心扉，在灵海之中震荡。绰注间手指擦过丝弦的声音仿佛是琴的气息，而木扶风，人琴合一，似是在与那张琴共同呼吸。

　　曲罢，殿中一片寂静，不少人还双目微瞌。

　　木扶风抬首看向高高在上的帝后，身形一震。

　　彼时姜宁身着金丝鸾凤朝服，头戴彩翼凤冠，挂着得体的笑容，坐在君子桓身边仪态万千。

　　木扶风看着她，犹如藏着一泓清泉的眸子惊起重重波澜。

　　他似有话要说，最终却只是跪下行了礼。

　　君子桓道了声不必多礼，对姜宁道：“他就是木扶风，你爱听琴曲，又一直想亲耳听到他弹曲子，我便把人寻来了，我怕你苦闷，将他安顿在你寝宫附近，以后你什么时候想听曲子，直接找他便是。”

　　我……一言难尽，四舍五入一下好像就是君子桓找了个男人给姜宁当贺礼了？

　　该，他不绿谁绿。他是不是认为，只要姜宁开心就好，谁逗的都无所谓？

　　那个时候，姜宁与君子桓之间还未生什么大的嫌隙。

　　那琴师眼睛里的热切一直没有得到什么回应。

　　君子桓闲下来的时候一定会抽空去看看姜宁，他的温柔总能疏解姜宁的苦恼。

　　偶尔姜宁闹着小脾气，君子桓言语间哄不来，便安排可口的吃食。因着姜宁爱吃秋刀鱼，但秋刀鱼刺又多又小，有一次他甚至坐在角落里挑了两刻钟鱼刺，然后献宝似的拿给姜宁。

　　这不凉了吗我心说。

　　但姜宁吃得很高兴。

　　云岫有类似做法是在吃西瓜的时候，他难得心情特别好地帮我把西瓜去了皮切成块挑掉瓜籽整齐地码在盘子里给我。

　　我说用勺子挖着吃的西瓜才是有灵魂的西瓜。

　　然后云岫就不理我了。

　　我瞧着君子桓为姜宁做事情时专注的样子，不由地想，若是为了他的江山，他必须要放弃姜宁，他会怎么做呢？

　　后来沈明庭有了身孕。

　　可我却没听说君子桓有了孩子，想来是这个孩子没能有幸来到这个世上。

　　君子桓又开始忙碌起来了，每天焦头烂额，连来看姜宁一眼的时间几乎都没有了。难得没有在忙政务，也要去沈明庭那里。即使是偶尔来陪伴姜宁，也会被沈明庭以各种头疼脑热的理由请走。沈明庭一时风头无两，宠冠六宫。正逢她的母族在前朝立了功，沈家简直如日中天。

　　而姜宁每天都找木扶风听曲子，木扶风弹出的曲子确实会让人不想理会那些东西。或雄浑广阔，或灵动流脆，他的琴声里有茫茫沧海，有连绵群山，有小桥屋檐，也有塞北荒野。甚至让人一个冲动就想抛弃一切，去追求……追求一种虚幻飘渺的东西。我说不清楚那是什么，不过姜宁似乎懂了。

　　沈明庭不知为何似乎也对木扶风感兴趣起来。她偶尔也会召木扶风奏上一曲。

　　木扶风原本有权拒绝，他虽然的宫廷乐师，却只有帝后二人能请得动。

　　姜宁有些讶异，不过也很快释然。只觉得木扶风为人良善，许是不忍令一位孕妇失望。

　　渐渐的，沈明庭的月份大了起来，听宫里富有经验的老人说，有男婴的兆头，沈明庭是个有福气的。

　　木扶风告诉姜宁，君子桓似乎并不开心。他在给他们二人奏琴时留意到，在沈明庭看不见的角度，君子桓眉目藏愁。

　　姜宁笑笑，道：“也许是前朝有烦心事，不想影响到沈明庭吧。”

　　木扶风深深看着姜宁，不语。

　　一日，木扶风从沈明庭处回来，状似无意地向姜宁问道：“听闻千年灵芝仅有一棵，君子桓送给了你，你不留着给自己以后用，怎么给了沈明庭？”

　　姜宁一愣：“怎么仅有一棵？谁告诉你的？”

　　木扶风面色微变：“还有谁有？”

　　“自然是子桓。”

　　木扶风脸色一沉，道：“但愿是我想错了。”

　　我心头泛起强烈的不安，我几乎猜到了会发生什么。所有人都以为千年灵芝只有姜宁这里有，而沈明庭收到了千年灵芝，自然以为是姜宁所送，她虽然对沈明庭心有芥蒂，却不会拒绝珍贵的千年灵芝。那只灵芝必然是君子桓所赠，但他却误导了众人，连木扶风都误会了……

　　他想做什么？

　　想来，沈明庭腹中的男婴让他有所忌惮，欲除之……

　　此事他必然不能自己出面，别的嫔妃出手，沈明庭必然防备，只有平日里宽厚待人的姜宁是最好的人选。

　　但姜宁，会因此承受什么，他难道不知道吗？即便姜宁在他的保护下安然无恙，他这般利用姜宁，他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为什么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待她分娩，他随便找个人杀了她的孩子，不就好了吗？并且，早知有今日，为何不给早给沈明庭用药？

　　我不知道我忽略了什么，云岫一定能发现，等脱离了这里，我一定要好好问他。

　　后来的事如我所料，沈明庭的孩子没有保住，不仅如此，她还再不能生育。

　　姜宁似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当罪责推到她身上时，她神色淡漠，目光冰凌凌地看着君子桓，一句也没有为自己辩解。

　　君子桓躲开了她的视线。

　　沈明庭凄厉叫喊道：“杀了她！我要她偿命！”

　　木扶风跪在一旁，身子崩得紧紧的。

　　“将姜贵妃，送入冷宫。”君子桓闭上眼。

　　废除了皇后之位，且被打入冷宫。

　　一旁的侍从正要上前押住姜宁，君子桓开口：“别碰她。”

　　姜宁收回目光，直起身子走出去，一队侍从跟在后面，她仍是雍容大方。

　　木扶风叩首，道：“小民请愿……”

　　“去罢。”君子桓打断他。

　　木扶风站起身，负起扶风琴，跟上了姜宁不偏不倚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