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绎本想细细向楚如是询问裕王府的情况,但她由于丈夫的离世伤心惊惧过度现已睡下,也不好再搅扰。好在事情已经基本明朗,只是陆绎觉得今夏呆在哪里都不安全,裕王府的事又着实紧急,今夏惦记着接茗儿来见娘亲,于是他俩便向六扇门赶去。
一路上二人交换着消息,将这件案子从头到尾理了出来:
罗文龙是徐敬埋在严党内部的暗桩,利用他徐敬得知严党暗中扶持景王,虽与高拱不睦,但在党争问题上二人一致扶持裕王,利用罗文龙常年向景王妃投放避子药。
三年前徐敬利用罗文龙坐实了严世蕃的通倭罪名,严氏倒台,梁沐晨被查出锦衣卫暗桩的身份,暂时代替罗文龙的位置。
罗文龙出狱后,徐敬应该出于拔除严党余孽的目的再次让罗文龙利用其明面上严党身份的便利寻求鄢懋卿的庇护,并继续传送避子药。近日被景王发现,恰逢裕王得子却秘而不宣,为了保命他献计助其扳倒裕王。
而接下来匪夷所思的细节都是由于罗文龙的叛变,他故意告诉错误的暗语导致李成梁手下的锦衣卫取证失败,自己拿了避子药和账簿并命梁沐晨制毒,并杀死锦衣卫,把账簿朴刀等证据故意送出,顺理成章地让陆绎查到避子药一事。
后面更是与景王演了出戏,故意让陆绎得到避子药的物证和云梦的人证,坐实高拱和裕王的罪行。
下毒之日选在了孩子的弥月礼,而且剂量轻微,事后察觉不到痕迹。想来景王在宫中也与他母妃里应外合,会让皇帝适时地得知这个消息,他偏信道家术士之言,那毒发作后孩子会浑身抽搐暴毙身亡,即便死不了,也会变成痴人傻儿。此事当真是触及了皇帝最大的避忌,再加上裕王向他投避子药一事确凿无疑,两罪并罚,就算皇帝念及隔代亲情,裕王也再难凭此子搏出头之日了。
真是阴毒至极,而且是算准了避子药一事他陆绎能查清楚,也拿准了他陆绎的弱点。
不过,景王漏算的,恰恰也是今夏。
景王以为与皇子之争相比失踪个把平头百姓,陆绎不会在意;同一个人两头利用便可瞒天过海。
就是有这么个姑娘,能大海捞针般地找到蛛丝马迹。
锦衣卫向来只忠于皇帝,不涉夺嫡党争,陆绎谁也不想选。
给他这个能两不相帮底气的,就是今夏。
只要今日能不声不响地保住裕王的孩子,那两件事他都可以按下,皇帝不愿朝局动荡,裕王自是没什么说的,手中也有毒药一案的人证物证掣肘景王,量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六扇门。
“大人,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到辰时了,照你这么说我们不能明着进裕王府,那该怎么办啊?”
今夏急得发慌,朝堂之上权势争斗她不懂,但无论如何,稚子何辜?
需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裕王和景王两方,着实难办。
“陆佥事,我们查到前几日裕王府在乐坊请了好几支鼓乐队。”一名锦衣卫前来禀报。
“他们什么时辰到裕王府?”
“卯时三刻,现在应该在路上了。”
陆绎吩咐他马上将队伍拦下,但今夏却提出了异议:“大人,这也太奇怪了,裕王一直瞒着这事儿,现在却大张旗鼓地办弥月礼。而且,咱们也没人能混进鼓乐队里啊,你别看我,我只会弹箜篌,还就会弹一首曲子。”
果然有后手,一场鸿门宴。
可这的确是绝佳的机会,眼见着已经过了卯时一刻,回北镇抚司调人也来不及了,陆绎站起来踱着步,正巧一个小捕快进来添水。
“陆佥事,夏爷,这大清早的你们忙嘛呢?咋都愁眉苦脸的。”
“六子你别捣乱。”今夏心情烦躁,也没什么好气儿:“大人,实在不行就我去,反正乐队里那么多人,我假装吹奏应该也无妨。”
“嗨你们就愁这事儿啊。”燕小六立刻站直了身子:“这事儿就包我身上了!”
“你?你会什么啊?”
“夏爷你这话问的,你得问我不会嘛,吹拉弹唱说书快板儿,那我是门儿清啊。”
陆绎对燕小六好一顿嘱咐,可还是不放心,便回北镇抚司调人在外围随时待命,想了想,今夏只有在自己身边才放心,便也把她拉走了。
燕小六头一回单独执行任务,主动请缨之时没想到这事儿这么大。
我的老天爷,这可是王府啊。
脑子里一遍一遍过着陆绎让他做的事却越想越紧张,好在手里拿着唢呐,也是给了他一些安全感。
没啥,只要进了门,我便佯装要放茅,摸进灶房把水倒了,再续上水,然后躲在一边看着水端走就大功告成了。
我可以!我能行!我要是表现得好没准儿就能给我转正了!六户习习门!冲!
燕小六找到了灶房,终于喘匀了一口气。
好,第一步相当顺利。
可第二步他就傻眼了: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水呢?
燕小六反身欲走,便被十几个带刀护院拿下了。
“景王殿下是手底无人了吗?”高拱瞧这人功夫不怎么样,脑袋也不甚灵光,却也不敢大意:“搜身!”
“我是……我是六扇门的!”
而陆绎和今夏则被一个小厮拦住了去路。
“陆佥事,徐阁老请您过府一叙,您一个人。”
安排今夏去北镇抚司找岑福带人一起去裕王府,陆绎便随着那小厮去了徐府。
“陆佥事果然是聪敏过人。”
“看来,徐阁老对晚辈还是信心不足啊。”陆绎行了礼,心里也是颇有纠结。
徐敬是当真为国为民爱才若渴,高拱与他素来不睦,若是裕王上位,在朝堂上他徐敬便难有立足之地了。
但他仍鞠躬尽瘁,为新朝尽可能激浊扬清,保纯臣能人上位,即使手段不干净,但陆绎仍旧敬佩。
“时间紧迫,我便不与陆佥事打哑谜了。”徐敬瞧这后生已然大概明了自己之前的用意,也是颇为欣慰。
“徐阁老有何见教。”
“昨日之非,今日之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更何况——”徐敬话锋一转,一字一字地拨着陆绎最敏感的神经。
袁今夏。
自己压下了这两桩案子虽是维持了一时的平衡,但也是将矛盾拖延到皇帝驾崩之时,到时候新账旧账一起算,只会更加激烈难料。
还有今夏,她已身陷其中,这夏家后人的身份就是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的雷,若是还跟夺嫡搅在一起……
“徐阁老是想让我选择裕王吗?”
“不是你选,是天,天选,也是我的选择。”徐敬感觉胸中燥热,忙喝了口茶压下去:“本朝有太多令人扼腕痛惜的上谏直臣,若是开了新朝,我会上奏圣上,彻查平反。”
面色泛黄,嘴唇泛白,言语间气虚力短,看来徐敬的身子也不大好了,却还想着为他人讨个迟来的公允。
忠良纯臣,要比贪恶奸臣难做太多了。
你要比他们更奸,还要守住一片赤心,不为丹青史书中留名,只为家国永固,海晏河清。
“徐阁老,陆某愿助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