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今夏送回家，陆绎却绕路去了趟鄢府附近的街巷。溜达了一圈才瞧见正在走街串巷卖木柴的岑福，招招手道：“那个卖柴火的，你一会儿送些到我家去，给你地址和钱。”
岑福掂量了一下，有些诚惶诚恐：“这位爷，我这些柴火不值这么多钱的。”
“就当是年节下的彩钱，收着吧。”
岑福会意，便挑着木材往陆府去了。
陆绎又转了一条巷子，也给了周昊阳一些赏银。得知近日鄢府没有任何异常，这年节期间画师也不好请，梁沐晨那边的画像也没完成，嘱咐了几句便匆匆回府了。
陆绎正忙着准备聘礼。
虽然他官阶四品，这过聘的礼有相应的章程；虽然他知道他的今夏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虽然他完全可以将聘礼折了干直接送银子去（掌柜：或许这样今夏会更开心）但他仍要亲力亲为：光过聘书的纸张样式就选了六种；连礼单都是他一样样列出来，又是改了又改；一应金银首饰更是亲自去挑选。
和岑福在院中对着礼单与下人们忙了一天，终于都装好了。陆绎回到书房，从匣中取出一张纸笺。
“柯斧定盟，幸托陆袁之好，泽山交感，允协男女之时。议婚既定于今朝，纳聘敢违于他日。敬从龟卜，吉遂凤占，伏冀台慈，俯垂鉴誉。”
陆绎又看了一遍今夏回的定盟答允。
他都知道。
陆绎知道今夏有不安，疑虑和敏感的小心思。
他做这一切只两个字：放心。
今夏回了家也在整理物品，要说搬箱子她没说的，最后却在写回聘书上犯了难。
字太丑了。今夏在草纸上写了好几张，最终都团了团扔掉。上次是袁大娘找人代的笔，中心思想就四个字：尽快完婚。可这年节下也不好麻烦他人，今夏深吸了一口气，准备稳住心神多练练，结果袁大娘拿进来一张纸笺道：“我也不认字，但我觉得上回陆绎那小子托人送来的这个，啊，字儿不错，你得照着练，自己瞎写一宿就能练出好字？”
好吧，大人的字确实好看，字如其人嘛。
不对，我袁今夏这么可爱，字丑绝对是意外，意外。
展开纸笺，是陆绎熟悉的笔迹：
“深荷不鄙，俯听冰语。诺以令爱下聘舍孙，顿令倍生欣悦，故敢定盟于今朝，用将行聘于谷旦。伏愿一言俞允，万嗣蕃昌，冀亲慈，鉴炤不宣。”
什么意思？
反正就是大人想娶我，想得不得了！
她都知道。
今夏知道陆绎有孤独，恐惧和许多不得已。
她做的一切都是两个字：安心。
相隔不远的二人，在夜里双双提笔，一个是笔墨横姿，一个是心花怒放。
过聘书。
回聘书。
翌日一早，陆绎便将杨程万和丐叔还有媒婆请了来。丐叔算作自家长辈，杨程万是特意请来做主婚人的。
陆绎千挑万选，从众多花好月圆的婚书样式中，选中了一个雁往鱼来的图样，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交给丐叔。末了想了想，道：“前辈，我与你们同去。”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将今夏家的巷子堵的是水泄不通，甚至整个坊内都是熙熙攘攘。年节期间人们难得出来看回热闹，这一看不打紧，够他们茶余饭后从今日谈论到十五了。
陆家官人亲来过聘，求娶的是卖豆腐那家的霸道女捕快？！
街坊邻居倾巢出动，眼见着陆绎的聘礼一箱箱流水价般的抬到袁家的门口。
“这么大阵仗，娶个家里卖豆腐的小捕快？”
“陆官人当真是气宇不凡～”
“就袁今夏那个野蛮无理的野丫头，凭什么配我们陆官人啊？”
“她不配你配啊？小点儿声，小心祸从口出。”
“这袁大姐真是好福气，捡个闺女，今朝便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恭喜恭喜！”
陆绎他们一来，碎嘴的口径都变了，连忙道贺。
今夏看着过聘书，眼珠子和口水都要掉下来了。她知道这定是件招摇的事，但没想到陆绎这么夸张。不论是价值连城的珍奇宝物，还是寓意好合的瓜果干货，以及裁衣日用的布匹毛皮，更有穿戴装饰的首饰配件一应俱全足足二十几大箱，还有黄金千两白银五千。
今夏越看越觉得这家里以后真的不安全了，本着财不外露的原则，袁母和今夏连忙将众人迎进院内。
“大人，这也太多了，其实不必的，一会儿你拿回去些吧。”
“咳咳，夏儿，注意规矩。”杨程万提醒今夏要矜持些，让她往后退退，离陆绎远些。
“哪有送来的聘礼再抬回去的啊？别人瞧见了还以为这婚事没成呢！”丐叔也故意拿腔拿调地敲打今夏。
“哎呀成成成，哪有不成的道理！”袁大娘看着同今夏一同着玉红色衣衫的未来女婿，当真是才貌兼备细心体贴，越看越欢喜，连忙拿出回聘书交于丐叔和杨程万收好，复转头问那媒婆：“那这些嫁妆我们啥时候能送去啊？”
“袁大姐莫急，等提了日子，迎亲的头几日再去。”媒婆殷勤地跟袁大娘说着一些娘家人的准备，这一趟下来得的银钱都够她下半辈子吃喝享乐不愁了，所以十分尽心。
而陆绎则是在讨今夏的回聘书看，被今夏拦住：“不许看！”
“早晚都要看的。”陆绎将那红纸抢了来高高举着，看上面的字迹定是今夏的手笔，不禁笑了，刚想说点儿什么便被媒婆叉走了话头：“诶呀陆官人，快把龙凤贴拿出来。”
今夏看见了。
曾经她以为陆绎就像那能上天入海的鲲，而她是孤身穿云的雁，再累也不能停歇。
后来她知道，上天入地不过是愿景，任谁都有无法放下的执念。
而现在，陆绎告诉她，从今往后便是雁往鱼来。
如鱼得水，成对成双，陆绎，这是许了她一世身侧相随。
四目对视，今夏打开了婚书：
伏以
天作之合 伉俪成礼
乾坤定矣 宜室宜家
陆绎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已经写好，笔迹依旧如人般俊秀。今夏提笔的手有些抖，又生怕墨迹污了纸。
真的要成为大人的妻了。
今夏瞄了一眼陆绎，刚想起身，却被他从背后环住。他的手覆上她的，笔走游龙。
一横一竖，陆绎都郑重其事，一撇一捺，今夏也一丝不苟。
婚书上终有了一双人。
陆绎，袁今夏。
文定百年之好。
书下主婚人和媒证的名，二人的婚事便板上钉钉，即时生效了。
“张媒婆，迎亲可得提个好日子，选个天回暖些的吧。”丐叔趁着这会子能主事儿的都在，就想把婚期大概定了。
“回暖的好日子可多了！现下才是正月，五月、六月都是不冷不热的适宜日子。”
大家正在思索着，陆绎却出言了：“再早些。”
“五月初？”
“再早。”
“四月中？”
陆绎还是摇了摇头。
“四月初，不能再早了陆官人，要备的物件儿太多了，光是您二位的喜服就要定做个把月，新妇的首饰您又要定做打造，府中的卧房还要重新修缮，实在是办不完呀！”张媒婆见陆绎点了头心才算放下，暗想银子真是不好挣。
“今晚去东桥，我有礼物要送给你。”陆绎悄悄说了句，便先行离去了。
而今夏的脑中还回想着婚书下面的一行小字：
人君绝无再娶之义。
京城帝都的夜市不如扬州那般热闹，但今日人也不算少。今夏原就常在此帮她娘卖豆腐，自是熟门熟路，四下张望未见陆绎的身影，而是瞧见了那胸口碎大石的依然在这场子卖艺，便凑进人群看个热闹。
“诶你们看那！”突然有人发现了不远处的异样。
“有人放烟花诶！”
轰轰的炮声响彻天际，瞬间就将夜空变成了缤纷的海洋。今夏顺着人们手指的方向望去，见得一团团烟花如大伞般绽放开来，花团锦簇，流金漫舞。
“这么大的烟花，定是哪家王公贵族放的，今日真是捡着了。”
“真美，不知道大人在哪，看不看得见。”今夏呢喃着，倏地被人拽出人群。
“我看见了。”
陆绎拉着今夏上了东桥，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两把烟花，脸上颇有些得意，闹得今夏不知道陆绎葫芦里究竟买的什么药：“大……大人，您竟有如此童心，要与我一起放烟花吗？”
“这些都是我做的，你试试。”
“啊？”今夏看着陆绎手里的杆火，似乎与集市上卖的没什么两样，但陆绎一向对火器有些研究，在这特别的日子送给自己，定有些巧思，便掏出火折子就要点，却被陆绎拦下：“诶，你将杆子抬起来，对向远处的天空。”
“咻”的一声，一道光划破长空，一眼望去竟如一只通体黄金的鸟飞向天边，然后噼里啪啦炸裂开来，火焰拖着流金的长尾落下，最终归于黑暗。
今夏从未见过如此美的烟花，此时竟有些恨自己胸无点墨，没有什么言语能形容出它的美，她只能一直说：“真好看，太美了。”
陆绎又掏出一把奇形怪状的物件儿，与今夏一同点燃。有能在地上转的，有倒挂在树上的，有拿在手上一甩便噼啪作响的，都是今夏从未见闻的烟花。
来到这世间能遇见大人，真是太好了。
“你们快看那边！诶？今夏是谁？”
“我的天那！这是怎么办到的？”
“啊！！！今夏太幸福了！”
今夏突然听见似是有许多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便站起来一看究竟。
只见天边正映着自己的名字
“今夏，陆绎来娶你了”
“恭祝今夏心想事成”
“绎夏百年好合”
“大人，这……这真是……”今夏自诩夏爷，以为早就没了女儿心肠，但此刻着实是动容。
“今夏，是我不好，让你等了这么久。”陆绎轻轻地吻去她眼中闪着点点泪光，复揽过今夏的肩头一起欣赏着属于他二人的烟火，也是让全京城人见证的烟火。
灯火阑珊人同贺，雁往鱼来是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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