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着引路的公公,陆绎行至殿前,正遇见出来的徐敬。
“徐阁老。”陆绎面色如常地与徐敬寒暄:“天寒地冻,徐阁老还应保重身体,多加些衣服才是。”
“陆佥事来了。”徐敬驻足,抬头望着远处的天:“今日确是又冷了几分,但陆佥事,雨雪自有天意定,风物长宜放眼量。”有意无意地递了陆绎一个眼神:“皇上正在等陆佥事,快进去吧。”说罢便悠然离去,嘴里还念叨着:“明日定是个好天。”
人须在事上磨,方立得住。这后生,当不会令自己失望吧。
陆绎却无暇细想,忙进殿面圣去了。“微臣陆绎,拜见皇上。”陆绎行了礼,却瞧见朱希孝也在殿中。
“陆佥事,朕听闻前几日有四名锦衣卫遇害。”皇帝放下了手中把玩着的手炉,“你们锦衣卫是朕最信任的侍卫!什么训练严格有素,四个人!都能在这京畿之地悄然被杀!你们让朕如何相信你们能维护好朕啊,啊?”
朱希孝忙下跪:“皇上息怒,微臣管教下属无方,甘愿领罪。”
皇帝一口气说了太长的话,没倒上来下一口气,脸憋得通红喘了几下。火也发了,事情还是得解决,便继续道:“陆佥事,此案你既已着手查探,那便继续吧——听闻你昨晚去了景王府?”
陆绎听得皇帝话锋一转,便知他实则是为此事召他。皇帝虽说对皇子素不关心,但臣子与皇子私相交涉却是大忌,陆绎不敢大意,回道:“回陛下,微臣是在缉捕嫌犯时跟至景王府附近,不想闹出了些动静,叨扰了景王殿下,好在殿下未曾追究微臣之过。”
“哦?陆佥事已经查到嫌犯了?人抓到了吗?”
“微臣已经查到了线索,待查明一切后定会向陛下禀明。”
陆绎和朱希孝见皇上久未出言,天子喜怒无常之下也不得起身。皇帝饮了杯热茶平平气息,打量着座下二人。都不是愚笨朽木,不过这后生,日后会否堪得重用,确是拿不得准。
“已近年关,正是大意不得的时候,朱都督,朕限你一月之内整顿锦衣卫内务,如有身负实职仍尸位素餐者,统统免职。陆佥事全力调查此案,务必要给朕,一个交代。”
瞄见了皇帝颇有意味的目光,陆绎领了旨不敢多言,与朱希孝一同退下了。
“你将高永贞和他的手下提到了北镇抚司,可有什么眉目。”朱希孝边走便询问着陆绎。
“他二人与此案有关,但不是凶手。昨夜卑职从刑部鄢侍郎府一路跟到景王府,不想出了些状况,没能将嫌犯带回。”
“此案涉及到景王,你务必要小心处理。”
“多谢朱都督提点。”
因着需尽快去南镇抚司处理事务,朱希孝与陆绎在宫门异路而行。陆绎牵着马立在宫门前,顺着宫墙向上望去,日落西北,薄云寥寥,好像明白了什么,勒缰上马而去。
当下虽身感寒噤,但还需看得高远天意。比如明日确是个好天,比如皇帝并不在意谁是凶手,只是此事涉及皇子,在意最终的结果是否和他心意罢了。
原来这难测的人心不是徐敬的,而是他陆绎的。
今夏啊今夏,这回你可真是翻出个天大的案子来了。
今夏本想邀周昊阳一起审讯梁晨,结果他说陆佥事只遣他护送未交代审讯,既然袁捕快已经安全到了六扇门他就应回北镇府司复命了。今夏本想等陆绎一同来审,但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实在是忍受不住怒气和好奇,自己去牢里提了梁晨出来。
自从梁晨交代毒药一事,这身份便在证人上又添了帮凶下了狱,同时今夏也怕有人来灭他的口,还是牢里稳妥些。梁晨见着端着双臂气鼓鼓的今夏,心里也做了一番计较,面上却仍是无辜焦虑之色:“可是王家兄嫂有消息了?”
“我真受不了你这假惺惺的样子。”今夏一个白眼都快翻到了天棚顶:“你都不说实话,我怎么救人啊?啊?”
“诶呦官爷,我说的是实话啊!王家兄嫂救过我的命,我怎么也不可能——”
“我要知道全部。”今夏横眉立目,字字句句戳进了梁晨的心尖儿:“锦衣卫,毒药,避子药,还用我再说吗?”今夏今日方知他心思竟深沉至此,怕他又翻出什么花样,便没有透露景王府的事。之前是自己一听毒药便急了,后来找到了毒药的药渣,顺着查到鄢府便有所疏漏:茗儿曾说梁晨一直都有煎不知去处的药,应当就是云梦使的那避子的药包了。什么不知道他们为何来店里闹事全是假的,这厮心里有数的很。
果然,纸是包不住火的,本以为消尽了避子药的痕迹便可瞒天过海,还能利用六扇门翻出毒药一事救王家兄嫂。梁晨瞥着面前的今夏,这女人还不简单,身边还有锦衣卫,端的是难对付。
“你们都查到什么了。”
“喂喂。”今夏敲着桌子,十分不满:“你搞搞清楚,现在是小爷我审问你!说,你们是怎么联系的?避子药和毒药都是给谁的?”
“这跟救王家兄嫂,有关系吗?”
“呦,利用了人家夫妇这么多年,到这份上了还不说实话,看来你也不是真想就他们啊。”今夏按住了怒火,颇有些瞧不上他:“不妨告诉你,毒药和避子药都流向一处!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你想替你背后之人掩盖事实,却连王氏夫妇的命也一并葬送了!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要明白,要是再不说实情找到那夫妻俩的下落,一旦出了事,背锅的可不只是你一个了。”
今夏说了这许多,囫囵喝下了一杯茶水,却给梁晨的脑袋都说乱了。又有更多的事想不通了,他现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知道外面究竟发了什么。那人不是一直帮大人做事吗?怎得毒药也在他手中?
看来问题都出在他身上了。
“毒药一事,我确未撒谎。”梁晨喉中干涩,声音也有些许沙哑:“但避子药一事,也确与我有关,可王家兄嫂是无辜的,他们只是受我之托,一旦有人前来说了固定的暗语,就交付避子药。”
“既有暗语,那日为何起了争执?”
“那日来的几个不是从前常来取药之人,却对了错误的暗语,要我毁了避子药的一切证据,暗语不对我是不会听从命令的。”
这几个锦衣卫怎么回事?执行任务有这么大的失误还丢了性命?今夏心里犯了嘀咕,都怪陆绎不提前告知与她,搞得自己现在审讯很被动,只得将细节尽量询问清楚了:“从前常来的人,你可识得?”
“我们从不互相打探身份,只认暗语,这是规矩。况且来的不只一人,有时还有斗笠掩面。”
今夏不知避子药在鄢府的黑衣人和梁晨中间还有没有其他人经手,只得找人跟梁晨做画像,这毒药跟他也脱不了干系,必须要尽快找到他。看着他们画图,今夏又想起了什么,便问道:“避子药已用多年,但你三年前才去王家的药铺当伙计,这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听命行事,许是三年前这中间有人出了什么状况吧。”
“你听谁的命令?你究竟是什么人?”
梁晨抬起了头,许久没有言语。
陆绎还是先回到北镇抚司,在门口便遇见了岑福:“大人,查到了,这个梁晨不是他的本名,原名梁沐晨。本来我们一直在调查三年间安插进军中的人员,一直没有收获,后来……”
“路上说,直接说结果。”陆绎没下马,与岑福往六扇门的方向去了。
没想到这梁沐晨与裕王竟有这层关系。这样一来,一直韬光养晦的裕王殿下,终于也卷了进来,一切都明朗了。
梁晨看了几张画像摇了摇头,将纸团了一团,慢慢对上了今夏的目光:“我是,锦衣卫。”
这下轮到今夏蒙了,他是锦衣卫,劫人的也是锦衣卫,死的还是锦衣卫。
啊!!让他们锦衣卫自己解决吧!
今夏决定出去清醒一下,一开门就撞见了匆匆前来的陆绎二人。
“大人,你把此人带走吧,我错了,我再也不想要大案子了。”
陆绎听今夏已经开始说胡话了,知道她已经审出东西来,有些疲累罢了。拍了拍她的肩道:“交给我吧。”见院中的几个捕快有些面熟,思索片刻,招呼着:“那个谁,小六子,带袁捕快去休息。”
“不!我还得进去!你还得告诉我这案子的原委,全部!”
陆绎笑了笑,见着里面正在画像,那黑衣人既露了行踪,为怕打草惊蛇倒也不急在这一时,便带着今夏去偏厅休息片刻,让岑福去盯着梁沐晨以防万一。
还是好奇啊,不过,你可尽管好奇下去。
因为有我,可以一直护着你这只小野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