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绎听着今夏嘴上耍小性子,可抓着他的手却丝毫没放松,像是怕他丢了似的。
今夏确实怕,她怕这一切只是一个长长的美梦,就像三年间她做过的每一个美梦一样。
眼下将近年关,京城的夜市也渐渐热闹起来,今夏瞧着身边的人,他是当朝四品佥事,是皇帝倚重众臣畏惧的锦衣卫,是百年官宦世家锦衣玉食的公子。可今夏知道,他其实一无所有。
好在还有她袁今夏。
“大人,今年除夕,我们一起去大杨家过吧,把丐叔和林姨也叫去一起守岁,大杨的手艺这些年因着上官姐姐变着花样做吃食,是更有精进了呢!”今夏用眼睛扫着路边琳琅满目的摊位,假装漫不经心地继续说:“我娘还给我裁了几身新衣服,大人我觉得你也应该置办几件新的才是。”
“等得空了,你来帮我选吧,都要跟你的新衣相近的颜色。”
今夏想着自己那几身新衣,晃了晃脑袋:“我娘知道我摸爬滚打惯了,衣衫的颜色向来是深些,料子也都是耐脏耐磨的。大人何不置办几件好料子的明色衣衫,才能衬得上你这俊俏的脸,到时候我亲自去铺子给你选。这年节下的,我付银子。”
陆家是许多年都不过节了。即便是正旦上元这样的大日子,父子俩在进宫朝贺后,去宗祠上过香,例行晨昏定省后,也就各忙各的了,连父亲在的最后一个年节也是这样的。陆绎触到了今夏腕上的手环,这手环曾是他唯一的颜色。
但现在,今夏给了他人生所有的缤纷。
“夏爷!恭喜啊!”
“这怎么一声不吭地我们夏爷就要成亲了!”
“还是嫁给锦衣卫的陆佥事,我们夏爷真有本事!”
翌日,今夏特意起了个大早,企图避开众人,然而很明显,计划失败。
“你们几个大嘴巴!”今夏扶了扶额:“谢谢大家了,现在八字刚有一撇,低调,低调。”
“到时候可要请我们吃酒啊!”
今夏脑筋一转,搓了搓手:“那各位这随的份子,是不是该开始准备了啊。”
众人立马做鸟兽散。
哼,小爷还治不了你们了。
“小六子!小宇大东!走了!查案!”
“大人,各府附近已经安排人乔庄监视了,这是图纸。”
陆绎看了看几个府邸的位置,既然可能是高拱指使的高永贞行事,断不会再和自己的府邸有所瓜葛。
“岑福,你找人去查一查那个梁晨的底细。”
这高永贞一副吃定自己的样子,死不松口,着实让陆绎有些头疼。这避子药究竟是经哪些人的手,流往何处,看来还需自己亲自去探查一番。说着便换了身不甚惹眼的衣衫,出了北镇抚司。
这些锦衣卫趁着年节热闹,乔装成街边小贩走街串巷。陆绎一路走着,也未想惊动他们,却听得有商贩叫卖:“瞧一瞧,看一看啊!新式样的花灯!这位公子,看这桃色的花灯,双层六瓣的,买一盏回去吧!”
“有桃色双层十二瓣的花灯吗?”陆绎在摊位挑挑捡捡地问着。
“陆佥事,袁姑娘去了鄢府侧门的巷子,同咱们的人遇上了。”
“今天新磨的豆腐啊!大豆干豆腐!”今夏推着木车驾轻就熟,卖力地吆喝着,她边上的小贩却是挑着扁担问着:“姑娘,大豆腐怎么卖啊?——袁姑娘,你怎么在这儿买豆腐?”
“周校尉?”今夏分辨出来了,这人原来诏狱门口的看守侍从,去年他姐姐成亲,今夏还帮着去绸缎庄张罗了些嫁妆,省了好大一笔银子。
“啊30文一块。”今夏切了一块豆腐递过去:“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了,我帮我娘卖豆腐。新鲜的豆腐啊!”
“干豆腐怎么卖啊?”
“15文一张40文三张。”今夏听得熟悉的声音也没抬头。
来人正是陆绎,付了钱取了豆腐,见边上的周校尉正面露难色,便去那买了些糖粘子。
“陆佥事,鄢府的暗桩今日来的消息,有一护院在外头有个相好的丫头定期私会。”
陆绎点了点头,便遣他回去了。
今夏这丫头,一定是查到了什么线索。
“大人,你这是干嘛啊?”今夏看着换上了粗布衣服,随意束着发还系着头带的陆绎,实在是没忍住。
“帮你卖豆腐啊。”陆绎挽了挽袖子:“这豆腐怎么切?”
“大……陆十三,这活你干不了,你就帮我收钱吧。”
这陆绎,真是不论穿什么都难掩周身的贵气,还是让他少露面吧。今夏擦了擦手,又把陆绎的头发弄的乱了些,却被他从怀里掏出个糖粘子塞入了口。
“甜吗?”
今夏点了点头伸了手:“再要一个。”拿了用舌尖舔着:“这糖粘子得慢慢吃才更甜呢,你也吃一颗。”
结果陆绎却抢过了她手里的含在嘴里。
“这颗最甜。”陆绎转过身,整理着罐子里的铜钱低声问道:“查到什么了?”
“近几日鄢府购入了一小批药方子上的药材,这些药材大多都有剧毒,他们一下子买了不少,这件事肯定跟鄢府脱不了干系。”今夏知道陆绎不恼她擅自前来,也就乖乖回话了。
“有毒?”陆绎心下奇怪,看高拱等人的意图,应该只是阻拦某人得子,稍加思索也知道要害得是谁,只是需要证据。不过这常年服避子药虽是损伤妇人,但不至于要人性命,眼下线索都集中于此,这鄢侍郎到底在密谋些什么?
二人在这条巷子里站了半天,豆腐卖出去不少,却没见鄢府有什么动静,于是陆绎推着木车去另一边巷子看看,这木车还是有些分量的,今夏便跟在一旁给他递水擦面。
活脱一对市井中努力生活的,贫贱的恩爱小夫妻。
冬日里天暗的甚早,酉时过半便已是漆黑一片,豆腐竟都卖完了,今夏将木车停在小巷里头,美滋滋地数着铜板,想着攒到除夕就能给大人裁几身好衣裳了,突然身子被陆绎拉过贴近了一出拐角墙壁。
有动静了。
只见一黑衣蒙面的男子蹑手蹑脚地从鄢府的后墙翻下,怀里好像还鼓鼓囊囊地揣着东西左顾右盼,随即隐没在了黑暗之中。此人身法矫捷,二人不敢紧跟,陆绎暗想着今日岑福给的图纸,这前方的目的地十有八九是那处了。
景王府的后门,出来了一个探头探脑的侍女。
“哥哥,最近夫人对我似是有些冷淡,可能是有所察觉,我好怕,哥哥你带我离开这儿吧。”侍女接过了那男子递过来的东西,一双杏眼里都是恐慌和期望。
“梦儿不怕,信我,这是最后一次,等此事尘埃落定,我便娶你为妻,终身不负。”说罢,男子握了握那侍女的手,目光一凛看向身侧。
陆绎和今夏走了出来。
“功夫了得。”陆绎没有太过上前,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
“彼此彼此,不过阁下身边这小姑娘差了些。”黑衣人倒是不慌,身边的侍女许是被吓到了,连忙向后躲着。
“不知你到了诏狱,是否还能如此坦然。”
“你们是……”侍女心下骇然,搂紧了手里的东西。
“锦衣卫佥事,陆绎。”
“六扇门,袁今夏。”
细密的网既已被撕开了口子,掩盖的事实终将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