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陆绎转着手里的茶杯，将近几天的线索捋了一遍，思绪转得飞快。那晚锦衣卫将四人都抓走了，却用女娃做要挟，挟持着药铺伙计回来销毁证据，显然这个梁晨知道的更多，借住药铺只是为了取药方便掩人耳目。李成梁只是个办事儿的，而高永贞背后恐怕还有人，暂时还不能惊动他，但是他要这些药材干什么呢？

　　从账簿上看，从嘉靖三十六年开始至今，每隔一月药铺都会固定地进这一批药材，然而每月出售的药材中却鲜少见到。既然没什么人买还要固定地进购，定是另有他用，看来得再去敲打一下那个李成梁了。想到这，陆绎快步向诏狱走去。

　　虽然只是将李成梁看管起来，但为避人耳目保他性命，陆绎还是将人关进了诏狱。此时陆绎退摒左右坐在李成梁跟前，盯着他的眼缓缓说出几个字：“账簿和药我找到了。”李成梁头都没抬，这几天的牢狱已令他心灰意冷。曾经许自己功名利禄的人如今可能是最想要自己死，而面前审问自己的陆阎王却是保自己性命的人，摇头苦笑道：“陆佥事，卑职所知上次已经都说完了，也已经说出幕后主使，不论陆佥事信或不信，卑职真的只知道这些。”

　　“我问，你只管答就行。”见他无力地点点头，陆绎便接着问：“你那四名手下所用的朴刀，是从哪得来的。”

　　“朴刀？卑职叫他们隐藏锦衣卫的身份，不要带配刀，别的卑职真的不知。”陆绎心知这高永贞手下是还有旁人参与此事，接着发问：“那从前你们取药都是送往何处？”

　　“这……卑职确实是不知。”见陆绎眼神一凛，忙又说道：“不过，高百户曾启用过几个暗桩。”接着就闭口不言了。

　　“呵呵。”陆绎冷笑了一声，站了起来走到李成梁身边：“你也算是个机灵的人，到这份上都不肯说，是猜到了事关重大，供出高百户是想让他顶了下属之死的罪名，你顶多算个从犯。”说着便缓缓蹲下：“我现在是在保你这个证人，但是要你的命，也不碍着我结案。”见他还是一脸犹疑，陆绎就知道这线索的价值，快速起身打开牢门：“看来不吃点苦头，你是不愿说了。这诏狱里的规矩你都懂，还没有撬不开的嘴。”正在此时，岑福进来禀报：“大人，您要的东西卑职带回来了。”陆绎想着本来没有证据也不能对李成梁真的用刑，回头撇下一句叫他好好想想自己的命要还是不要，便出去了。

要说市面上的不同规格的朴刀还真不少，岑福叫人悉数买来，一共拿回三十几把。陆绎挨个看着，把明显偏大或偏小的筛掉，还剩二十余把，拔出自己的官制配刀将刀刃对着阳光仔细看着，竟有两道微小的凹痕。“只能用笨办法了。”陆绎叹了口气，命人去库里取了一把新的配刀，叫了几名校尉拿着朴刀，在演武场上轮番与他们比起武来。

　　“这陆佥事他们在干嘛呢？”演武场上的动静吸引了北镇抚司一干人的注意。

　　“这一招躲得好！”

　　“诶呀，再往前上一步啊！这周校尉反应真慢。”

　　“不是周校尉慢，是陆佥事反应太快了，侧身躲了一招还能往前抢两步的距离，换你你行吗？”

　　“陆佥事这刀法真是精湛！”

　　“诶周校尉他们是在车轮战吗？还是二对一。”

　　“什么战都比不过陆佥事，没劲，走了走了。”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这些校尉就将所有的朴刀都换过一遍了。陆绎坐在一边喝了口水，将手中的刀刃仔细查看，未有一丝伤痕。可见民间技术所冶炼锻造的刀刃跟官制的比起来，硬度还差一些，看来那批失踪的朴刀确是官家所配了。回到屋内便叫岑福前来询问：“京城中的官邸查的怎么样了。”

　　“回大人，可信任的人手和能联系上的暗桩着实不多，而且这官家府邸中配刀有损坏遗失也是寻常事，目前查到数目不对的有刑部鄢侍郎缺三把，大理寺卿万采缺六把，吏部李侍郎缺四把，景王府缺四把，礼部高尚书缺两把。”岑福将一张纸交给陆绎，上面是这几个府邸的详细情况，暗桩名单和暗语，继续汇报：“具体是哪一天丢失的实在是无法确定，请大人恕罪。还有这其中高尚书家原是缺七把的，据暗桩报今日找到五把。”

　　“今日？”

　　“是不是今日他也不能确定，只是昨日下午还去库里看过是缺七把，今早再去的时候就多了五把。”

　　“将与这些暗桩一对一联系的校尉派到相应府邸附近乔庄好，有任何异常情况不管什么时辰立即报到我这来。”

　　陆绎将这张单子仔细看了看，点火烧掉：“另外再去问问这些暗桩，各府邸有没有长年与外人私相授受之人，你整理好具体情况报给我，越快越好。”陆绎坐下按了按头：“哦对了，那药查的有眉目了吗？”

　　“应该是……嗯……”岑福眼神略有扑朔，挠了挠后脑勺：“嗯……避子药。”这让陆绎有些意外，交代几句后便遣岑福退下了。

　　陆绎没想通这高百户他们费这么大劲取避子药究竟在做什么，但这份名单却让他不得不深思一番。严氏虽倒，根基尤存，虽然徐阁老这三年拉拢些言官上谏，暂时还没动的了这几位朝中的三品大员。刑部的鄢侍郎和大理寺卿万采都是残存的虚与委蛇之人，而那李侍郎与高尚书交好，这高尚书听闻还是徐阁老力荐入仕，是裕王的讲师。药铺劫人已过两日，高尚书家缺了的朴刀就莫名其妙地回来了，不能不让陆绎有所怀疑。

　　当今圣上子嗣凋零，仅存裕王和景王两位皇子，自从庄敬太子驾薨便没另立储君。按立嫡立长的规矩，裕王比景王年长，本该继太子之位，但皇上偏信道家“二龙不相见”之言，不仅迟迟不立太子，还默认本该回藩的景王留在京中。由于皇子并不招皇帝待见，当年严世蕃权盛之时连裕王府的岁贡都敢按下，官员都不敢与皇子结交，这二位也不敢明争，但想来暗斗也是少不了的。陆绎草草用了些午饭，怪不得李成梁死不松口，这里面不论是谁和这案子有牵扯，确都是震动朝局的大事，得好好想想怎么让他开口。

　　话说今夏从林菱的医馆出来便直奔六扇门去寻梁晨，此时两人正大眼瞪小眼面对面坐着。“我昨晚已经去过药铺子了，在你的房间里该找到的药——也已经找到了。”今夏用笔杆子点着桌面：“小爷我耐心有限，你还是自己赶紧说吧。”见他扁着嘴一言不发，眼里还有一丝不屑，今夏继续说：“你以为我诓你是吧？虽然你把药渣滓都倒了，但是有人跟我说药罐子曾经翻过，偏我还是个认死理的捕快，你说这桌子上地上有没有残存的呢？”

　　“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是我不可能找到吗？那我就当你承认你真的再配一种见不得光的药了。是什么你不愿意说没关系，小爷我会知道的，你就说这药是要给谁的。”这梁晨又一撇头，心里却是暗暗打鼓，又想着账簿已经被那人取走了，心下稍安。“不说啊，兄弟，我看你也是个练武之人，还是个当过兵的，定是不怕严刑拷打。不过我们六扇门从不似锦衣卫那般野蛮，我们讲道理。”说着今夏还对不远处的杨岳一挑眉，好像想让杨岳附和两句。而杨岳却没敢搭话：你的意思是陆大人野蛮了？

　　今夏站了起来绕着梁晨走了一圈：“你是个聪明人，我知道你也是个讲仁义的，现在需要线索尽快找到那伙黑衣人救出王大哥和王大嫂，人夫妻俩可是受你连累才遇险的，我们是在帮你。况且——”今夏的语气认真了起来：“茗儿才八岁，你也不想害她丧父丧母，孤苦一生吧。”

　　“不……不是我害的……”

　　“就是你害的！”今夏将笔重重地拍在案上：“在人家借住还行不法之事害人！如今还要连累王氏三人家破人亡！”眼瞧着梁晨的心理防线即将攻破，今夏怎能放过机会：“现在你明知道要出大事还知情不报，到时候玉石俱焚，你也脱不了干系，我看你如何面对茗儿！”

梁晨用双手遮住了脸，仿佛这样就能暂时逃避自责和痛苦，然而今夏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敲在他的心头上，不自觉地浑身战栗。战场杀伐刀光剑影他没惧过，训练严苛考验非人他没怕过，削官暗探隐于市井他没恼过，就算自己暴露了也本是打算自行了断绝不后悔。但此时的他心里五味杂陈，任务失败了他闹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还被六扇门圈禁着无法传递消息，一直帮助他的王家夫妇生死未卜，还有茗儿，他是真的将她当做自己的亲妹妹般疼爱着的。想到这儿，他重重地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手，思绪一转，缓缓地抬起了头：“我说。”

今夏连忙坐回位置。

　　“但是你要答应我，保证茗儿的安全，竭尽全力去找王氏夫妇。”见今夏点头应承，梁晨整个人都像泄了力一般，终于开了口：“那药，是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