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绎听得今夏此言,知道她定是查到了些什么,也证实了李成梁所言非虚,但究竟有多少是真的,还得看那批朴刀的结果。收收思绪,陆绎借着还未暗尽的天光环看四周,这药铺子也不算小,铺面后头还连着这个一进的院子,想到那第五个黑衣人还没找到,此地也许暗藏危机。又回头看看今夏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点了点今夏的脑门,语气中带有一丝责怪:“你啊,真不让人省心。怎么一个人就来这儿了?”
谁料今夏将他上下左右打量了一遍,将手里的火折子举到了他面前:“大人,您怎么也—来这里了啊?”
“怎么,你六扇门封住的地方,我就不能来了吗?”
“没没没大人,我不是那个意思。”今夏慌忙摆摆手:“大人是不是有什么发现了?”
“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
“是——”今夏吐了吐舌头,好像自己确是有些理亏:“那伙计嘴严得很,我是从那小姑娘套出话来,说他们昨日在偷偷配一种药还起了争执。孩子知道的不多,我想到昨夜那几个黑衣人定不会就此罢休,哦对了,那伙计还说要出大事,所以我想得赶在出事之前尽快找到线索,救出那孩子的爹娘。”
“你还知道危险啊。”
“诶呀大人,这,事急从权嘛,来都来了。” 今夏讨好地笑笑,一手持着火折子,一手摇着陆绎的胳膊:“大人你还没告诉我呢,有什么线索吗?”
“兹事体大,不能说。”
今夏的动作顿了顿,心想又教他把自己的话套了去。但见陆绎眉头略紧,不像是在逗自己的乐子,那白日里死的锦衣卫可不是寻常命案,可能牵扯甚广,他不说定有他的道理,也就收起了性子:“大人,这院子说小也不小,咱们快些找吧。”说着便蹲下身去查看刚才门口那处角落。陆绎暗暗松了口气,同时立在今夏身后不远处对周围戒备着。这院落有三间瓦房,前面连着铺面,院子里还立着许多晾晒药材的架子和碾槽舂桶,空气中都弥漫着药香,想在这里找一种药端的是大海捞针。见今夏一直蹲在地上认真摸索,连花圃里的花土都翻出来闻闻,又嫌弃地甩了甩手往地上抹了几把,陆绎便也蹲在今夏身边,将她的小手置在自己掌心上,帮她扑去手上的土。
“大人,脏……”今夏知道陆绎是个爱干净的,忙把手往后一缩,却复被陆绎捉住,又细细地将手指缝也吹了干净:“绣了手帕送我,自己却不带一条。”说罢,陆绎将她扶了起来:“这院内放置的碾槽舂桶都是处理大量药材的物件儿,咱们去屋内看看吧。”今夏就着站起来的功夫,瞥见了陆绎侧怀揣着那方手帕,知道他一直贴身带着自己的心意,免不得要窃喜一番:“我是不爱带手帕,但大人你带了啊,为何不用呢?”
“我怕弄脏了。”
今夏瞧着这院子,西面屋子的门开着,是间灶房,边上连着的小屋许是柴房。北面定是主屋,于是跟陆绎踏进了东面这间梁晨住的客房。房间不大,整洁简单是给人的第一个强烈印象,里侧只有床和一个木制的立柜,另一侧摆着个水盆和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个小巧地手碾药碾子和捣药罐,边上还置着个药炉子。今夏忙去桌子边查看,而陆绎却不慌不忙,看了看床,又打开了柜子,暗想:“这伙计在军中呆过。”他已算是个整洁之人了,但此屋的简洁已经超越了普通的程度,况且他在抗倭前线与兵士同食同寝,从前也去见过京中的卫所典房,深知这等生活习惯是军中纪律,定是积年累月才能深入骨髓。再回想那夜此人身手矫健,更是加以印证。陆绎边向今夏走去边捉摸着明日叫人去军中细查,却见今夏拿着白布将药碾子捣药罐擦了一遍,看着不上残留了的粉末扁了扁嘴,又蹲下开始擦地,一副即使要一寸一寸地找,把地都掀起来,也决不罢休的倔气模样,认命般地蹲下,朝今夏伸了伸手:“给我一块。”
今夏忙又掏出一块白布递了过去:“谢谢大人。”
“具体找什么样的?”
“我听那女娃说那伙计偷偷倒过药渣,这药罐子还曾被打翻过,想着桌上地上可能还有残存的药渣。药罐子里都空了,凭那点儿粉末很难分辨出来具体有什么药材,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两人忙活了半天,也不算一无所获,今夏只能把宝都押在在林姨和丐叔身上,希望他俩能通过这些药渣滓分辨一二。眼瞧着天已经黑了,便抓紧去北屋看看,谁料还没开门,陆绎边听见屋内有一声异响,忙伸手将大大咧咧要开门的今夏护在身后。二人侧身隐在门口两边,陆绎听着屋里再无声响,握刀在手,一脚踹开门迅速冲进内堂。四下一看,屋内空无一人。今夏连忙蹑手蹑脚地跟上,一下子挑开了木柜的门,确认无人后打开了窗子,对面是一条窄巷,远处零星有几个行人。窗格子上有半个鞋印,无法辨认此人身形。鞋印边上还落了些许泥,今夏小心地将泥刮了下来收好,见陆绎在桌子那仔细翻找着,从一个格子里取出两个本子,便凑上前去,用火折子打着亮:“大人,这上面写的什么?”
陆绎先是随意翻了翻,又拎起来抖了抖,然后便借着火光看了几页:“一本是进购药材的账簿,另一本是药铺子的贩卖账簿。”
“有对接的人名或者收条吗?”
陆绎摇了摇头,但总归是有所收获,李成梁所说的要销毁的药和账簿已经找到,需得带回去详查,却听今夏的肚子咕噜噜想了几声,这丫头捂了捂肚子,假装不在意地挠挠耳朵,好像捂住了他就听不见似的。天色已晚,饭馆应该都快关门了,陆绎将两本账簿收好,问道:“你娘应该给你做了饭食吧?”
“是啊。”今夏不假思索地答道。
“走。”陆绎在黑暗中从今夏的小臂慢慢摸索,牵起今夏的手向外走:“去你家吃饭。”
“啊?”今夏想着自家平日里寡淡的饭食实在是拿不出手招待陆绎,却听陆绎继续说:“我从午间开始就没吃了,饿。”
今夏看了看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一番折腾下来都不怎么干净,欢喜地一步一跳地晃着往自家走去了。
他全然不在意地接受她的一切。
路上路过几间还未关门的商铺,陆绎在今夏的“指导”下挑选了些礼物给袁大娘带去,还听着她在自己耳边碎碎念:“我娘是刀子嘴豆腐心,最疼我了,总说我在六扇门当差没有姑娘家的样子,晚上还是帮我补破了的衣服。天天嫌弃我觉得我嫁不出去,还帮我攒了那么多嫁妆让我嫁个好人家。你见了我娘就软磨硬泡装可怜,每次我闯祸用这招都屡试不爽。”
“这么为我着想,怕你娘将我轰出来啊?”陆绎瞧今夏浑身那副机灵鬼劲儿,也就同她打趣两句。
“嗯……那我确实是怕嘛。”今夏晃着两条腿,低头嘟囔着。
“我都知道。”今夏感觉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抬头对上了陆绎的目光,眼波流转尽是满盈的爱意,一切不安皆被吞噬。
有大人在,天地间再无所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