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瑞雪的母亲钱氏死在景德十三年的春天——是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在那一年里,段瑞雪同父异母的妹妹段佳出生了。段章说那个孩子是为段家带来佳境的,是得可着劲宠的。
满堂白帆,是为钱氏送行。钱氏的棺椁就放置在段府的厅堂正中央。前来吊唁的人来来往往,都是一脸愁容,好似与钱氏情深似海一般。段瑞雪就跪在钱氏的棺椁旁,一脸淡漠,旁人问她什么她也不言语。钱氏一走,连带着把段瑞雪的魂一并带走了。雏菊也跪在段瑞雪身旁,只时刻看着段瑞雪的神情变化,生怕段瑞雪会伤心过头。
段章自钱氏离去之后便只一人待在房内,不吃不喝,也不见客。诸多事宜都是段轲一人在打理。段轲已经十三岁了,处事俨然一副大人模样。钱氏养了他十三年,若说自己什么都不在乎那必然是不可能的。就是因为太在乎了,所以才要端着段家大少爷的名号,不哭不闹,守着钱氏说的话,将钱氏的后事处理得风风光光。
葬礼一事本就复杂,段轲与刘生忙里忙外自然也就顾不得厅堂之内的景象,更顾不得段瑞雪。段轲起初也劝过段瑞雪好多回,只是劝着劝着自己又不免伤心起来,也就不劝了,只看着段瑞雪的模样心疼。
王家与段家是世交,段家出事,王家是自然要帮衬着的。因此,王老爷便随段轲管着前面收礼以及宴席之事,而王夫人自然也就在灵堂边上瞅着,生怕出什么事。起先,王夫人也有去安慰段瑞雪,倒不仅仅是觉着段瑞雪是自家未来儿媳要多看顾些,实则是真的心疼钱氏,心疼段瑞雪。王夫人虽一直不喜段轲,不愿意段轲与段瑞雪走得太近,可终归是心疼段瑞雪的。只是段瑞雪对许多人的问候都不搭理,王夫人自然也是碰了壁,也就只得退在一旁,问候那些前来吊唁的人。
不多时,林博士带着妻子来了。林夫人在垫子上跪拜了许多下,看着也很是虔诚。又瞥见一旁跪着像座雕塑的段瑞雪,本想着要去挖苦一番,不想她身后的雏菊只睁大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她,林夫人当即收了心思,只得拉着林博士走了。
王夫人见林夫人那个慌张样,也只暗朝一番,这世上从来不乏落井下石之人,林夫人那点心思,是个人都能看的出来。王夫人还回头看了看段瑞雪身旁的小姑娘,不愧是跟在段瑞雪身边的人,一个眼神也能让人家害怕。
王夫人本欲让雏菊劝慰段瑞雪,不想来了一位十分难得的主,王夫人只得打起精神来应付。
来人是苏氏的母亲——苏夫人。
苏氏这会儿还在坐月子,自然是不便出面的。可就算苏氏能出面了,段府也不可能让她出面料理。先不说自钱氏患病,苏氏就没踏进过钱氏的房门,再者,如今段章不闻世事,就凭段瑞雪对苏氏的态度而言苏氏也是不可能出面的。
苏夫人先向王夫人问好,“我家老爷听闻段府噩耗,很为段老爷担心,只是朝中政务繁忙,难以脱身,不然他定会亲自前来的。”
“夫人言重,苏大人能心念着就是极好的。”
苏夫人只一道往前走,也为钱氏上了一炷香,合掌道,“段夫人才貌双全,只是奈何早逝,留下这一个苦命女儿。不过,你既已经把这孩子托付给了我女儿方华,我们苏家自然也会把她当做嫡亲来对待。”
段瑞雪听到这些,也只微微闭了闭眼,什么也没说。
“苏夫人,许多达官显贵都往后院去了,您要不还是去后院瞧瞧?”王夫人见此景状忙出来打圆场。
“不了。我只是想着段姑娘的阿娘既然已经把她托付给了我的女儿,如今自然就没有为钱氏守孝的礼了。还是随我去见方华吧。若要说守孝,自然是段轲最为合适了。”
苏夫人话音一落,王夫人便大吃一惊,“苏夫人,您这话说的可不对了。这好说歹说钱氏也是小雪的生母,哪有不能为生母守孝的礼?”
“你们商贾之家自然不懂,在我们这儿,生母远没有养母来得要紧。所以,段姑娘还是随我一同去见见方华吧。你从未见过她,自然也就不知道方华的好,往后方华自然会比钱氏对你更好。”
王夫人一听这话便愣在了原地,什么商贾之家,你还不是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商人,又有什么可高人一等的?只是听苏夫人如此说,自己只怕是插不上话了,这事就只得看段瑞雪如何应付了。昨日钱氏逼迫段瑞雪认了苏氏为娘的事自己也是多有了解,想来钱氏是为段瑞雪能过得好才这般决定的,可是钱氏如此决断岂非是让段瑞雪陷入了僵局?
“苏夫人若是觉得商贾之家比不得你们官宦人家大可不必来此,也不必把爱女嫁来我家。若是没您女儿,我母亲也不会如此下场。”段瑞雪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可还是听得清。
“段姑娘的意思是你不认我女儿了?”
“夫人既然已经知道了又何必再问。”
“好你个段瑞雪,不要以为你父亲是段章你就能怎么样,我告诉你,我分分钟能让段章不认你这个女儿,如今你给我逞强,将来有的是你哭的时候。”苏夫人恶狠狠道,随即拂袖而去,也是气急了。
王夫人在一旁看着也是心惊肉跳,又不免为段瑞雪担心,她如此要强又得罪了苏家的人,将来要如何在段府立足?
如何立足,将来不过一人而已。
段瑞雪以为自己的人生会在苏家人手里变个样,可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在自己最亲的人手中变了样。
茫茫天日,将来不可测,段瑞雪也就只得接受接下来的诸多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