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覆在这座偌大富丽的城上,银装素裹。
黛梅山上,林悠曾住过的竹屋里,又飘出了炊烟。段采芙煎着药汤,收拾起待会儿需要用到的刀具,走进屋里。
“你真的想好了?”段采芙把汤碗递给了站在窗边发愣的人,碗中黑褐色的液体连散出来的气味都苦涩异常,让人不得不掩鼻而过。
“嗯。”那人想都没想,屏住呼吸一口就咽了下去,神色平静漠然。他仿佛憔悴了许多,本就清瘦的身子更显萧瑟悲凉,但背影中,却透着一股子莫名地坚定和决绝。
段采芙轻叹了一口气,低头整理摆放好她的工具,幽幽地开口:“怕吗。”
那人笑了,收回了凝望远方的视线,依旧是背对着她,嗓音有些沙哑:“怕。可我还能怎么办呢,…只要能救她。”
他的手抚上胸口,感受着里头鲜活的跳动。
她会带着他的心脏,好好的快乐的活下去。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还有大好的未来可以去期待去憧憬。若是余生能够欢喜,我便把我的余生都送给你。
段采芙的睫毛颤了颤,闭了闭眼,缓缓坐下。她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终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躺下吧。”
紧握着手中的匕首,行医数年的她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手腕止不住地颤抖,僵在半空中下不去手。段采芙提着一口气,凝视着榻上这个视死如归,眼里却带着些许柔情的男人,觉得鼻尖有些酸。多么熟悉的表情啊……
她哽住了喉咙,声音带着颤抖,终于从嗓子里吐出三个深藏多年的字眼:“…值得吗?”
她想知道答案,却又不想。盯着他缓缓张开的唇,呼之欲出的回答,她的身体僵硬得不像话,但却又含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期待。
说啊!说不值得,说你后悔了,说你不该做这样愚蠢的决定,快说啊!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勾起笑意,没有丝毫的恐惧,声音轻柔得几乎听不到:
“值得。”
她值得。她值得他为她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的代价。而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
段采芙一愣,眼中的水雾瞬间涌了上来,模糊了整个儿视线。她垂下了手,手心里的汗让她再也捏不住那把匕首,滑落到了地上,眼中的水滴随着清脆的响声一起落下。整个人像是失了魂儿一般,眼神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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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夫人,尊夫虽已无力回天,但此疾大多是具遗传性的,还望您做好心理准备。”
侍女:“夫人,小姐快不行了!”
大夫:“夫人,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母亲:“采芙,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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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计的疼痛感没有如期而至,床上的人疑惑地睁开眼。段采芙没有看他,自顾自地沉默了片刻。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坐直身子,拂去脸颊上的水珠有些跌撞地跑了出去。
夜近三更。
德云书院灯火通明,几乎所有学子都没有休息,整夜守在院子里等待结果。那些后来的学子不认识林悠,虽不可能像他们一样担心,但师父师娘还有师哥们都在,也不好意思回屋休息。
程若雨拉着堂主的袖口,紧皱的眉头自始至终没有松开过,着急得很:“这是个什么治疗方法啊,怎么还动上刀了呢?”
“多危险呀,万一出了什么差错……”
“你说这段姑娘怎么还不出来啊,从下午等到现在也没个信儿。”
堂主本来也是担心着,一抬眼,却被她这副模样给逗乐了。他象征性地用折扇轻敲了下若雨的脑袋,有些好笑:“行啦你消停会儿,别着急。”
拉住她的手捏了捏,让她安心。
屋内,段采芙擦了擦手上匕首上的血渍,给床上的姑娘整理好衣裳。站在床边凝视了她许久,勾了勾唇,轻声呢喃:“要像我一样,好好的活着。”
她转身打开了门,门外候着的人们全都涌了过来。大夫人着急上前,因为等了大半夜,瞳孔里的血丝清晰可见,声音都带着些颤抖:“怎么样了?”
段采芙似是见得多了这样的情形,神色平淡,微微笑着:“放心吧,没事儿了。”
大伙儿都松了口气,吊了一晚上的心终于放下了。都想着进去看看这位死里逃生的姑娘,但又怕打扰人家养病休息,只得先回了自个儿屋子,改明儿再来也不迟。
屋内只留下了平日里和林悠关系最近的程若雨和大夫人。郭先生和堂主几人本来也都想进去看看,可人家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又还在养着伤呢,进人闺房也不太合适,只得作罢守在门外。
程若雨和大夫人都是眼窝子浅的主儿,看到病榻上昏死过去的人儿,整个屋子都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一下子就红了眼眶。程若雨俯身帮林悠理理衣领,把搁在外边冰凉的手放回去,细心地掖了掖被子。林悠的脸毫无血色,连睡梦里都疼得皱起眉毛,也不知刚才是经历了怎样难忍的痛苦。
女儿家都太过感性。这种时候男人们就相对理性些,明白事理。二爷走向正给她们关上门的段采芙,因为怕打扰里边的人,声音放得很轻:“这回真的要谢谢段姑娘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提,能帮上的一定在所不辞。”
“您客气了。”段采芙礼貌性地笑了笑,“医者仁心,治病救人本就是份内的责任,无需感谢。”
“听陶阳说,段姑娘是第一次来京城。若是没有去处,不如就在咱们书院住下吧。”
“诶对对对,咱们这儿啊别的没有,就是房间特多,段姑娘想住哪间随便儿挑!”少爷一听见有姑娘要来,热情好客那股劲儿立马上来了,忙接上老舅的话头,不给人家拒绝的机会。整个儿德云书院就程若雨和林悠俩姑娘,还都是有了主的。剩下清一色的老爷们儿,跟少林寺似的,终于来了个漂亮姑娘,说什么也不能让她跑了!
段采芙垂下眼帘思考了片刻。京城这么大,好不容易来一次,不到处走走玩玩怎么行?
“嗯…好吧,那我就打扰了。房间住哪儿都行。”
“好嘞!”少爷连忙吩咐下人去收拾房间了,还一边招呼着段采芙:“段姑娘快来,我带你去看看房间去!”
段采芙被少爷热情过了头的模样逗乐了,抬脚跟上去:“别叫段姑娘了,叫我采芙吧,听着亲切些。”
二爷和堂主对视一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堂主望向屋内,心里忽然有些不安。这么重要的时候,老秦到底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