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语

温暖的阳光洒在窗台的花盆里，惹得嫩绿的细枝透出了芽。那是程余在寒冬种下的一颗种子，原想自己时日无多，让这颗小小的种子替自己延续下去，去看这大千世界璀璨的未来。然而在他艰难熬过寒冬时却一直不见它发芽，他还以为这是颗死胚。

　　“竟然发芽了啊。”程余坐在床上远远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生命，“真是奇妙呢，对吧，小萸。”

　　“怎么连你也这么叫。”秦萸感到死神那恐怖高傲的形象被侵犯，微微鼓起双颊。

　　“所以后来你去见黎茗同学的父亲了？”程余只是微笑着看着她。

　　“是啊，这种灵魂都已经回冥界、还能跑回人间的事，我还真是第一次遇到。普通人的意志应该在刚入冥界时就消散了……还真是顽强。”

　　“那后来呢，发生了什么？”

　　秦萸若有所思地靠在椅子上，单手托着下巴，眼睛微闭着：“……我还是不明白你们人类在想什么。”

　　是夜，月明星稀。街上偶尔有几个匆匆走过的行人，也被初春的寒风吹回了家。死神悄然无声地出现在一栋高楼下，换上了普通女生的衣物，看起来与路人无异。

　　斯提克斯之书联系着所有被记载之人的灵魂，无论此人转世多少次、身在何处，只要他的灵魂还存在，斯提克斯之书都能够指引使用者找到这个人。

　　“就是这了吧。”死神已在高楼的2761室门外，“这个逆改天命之人。”

　　她按了几下门铃。屋内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伴随着深沉的男声：“来了——是谁呀？”

　　死神并没有说话，那人便在猫眼看了两眼，还是疑惑的打开了门。“你是......”

　　“你是黎永吧，黎茗的父亲。”死神冷冷地问道，她直视着这个男人，红眸里倒映着他，仿佛看穿了一切。

　　那人听后脸唰的白了，他猛地关上房门，双腿直打哆嗦，全身倚靠在门上才站稳。“是……是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果然。”死神不知何时早已进了屋内，“你的胆子可真大。”

　　那人惊吓地回头，看到死神已然端坐在沙发上，喝着他刚泡好的茶水。他两腿一软就瘫坐在地上。

　　“死神大人……小人知错……小人罪该万死……但还请劳烦大人许我些时日……”他颤抖地说。

　　又是许些时日。最近接二连三的都是这种请求，我又不是爱神维斯特，博爱到满足你们所有愿望。

　　死神放下茶杯，睥睨着看他：“我凭什么答应你？”

　　“大人……求求你可怜我……我只是想再弥补一下自己的女儿……我实在对不起她……她才那么小就被我丢下了……”

　　他的双眼满是悲伤，微微颤抖的双手蜷着抵在地板，“在冥界轮回前，每个人都可回溯自己的一生。我本想此生也无价值，可最后，当我看到了茗茗抱着我的腿大哭，一边大喊‘爸爸醒醒！不要睡！’，谁又想离开呢……多么舍不得这个可爱的孩子啊……”他苦笑着，“真是的，人只有在临死前才会明白这些。明明珍重的事物就在自己旁边了，却总是贪婪地想要更多。”

　　“天命如此，你早当死去。逆改天命，你可知其后果？”死神庄严冷漠地注视着他，“强行更改人间正规历史所付出的代价。”

　　“……我知道……”他叹了口气，“随着强行停留人间的时间流逝，我的灵魂会燃烧殆尽吧……”

　　“你现在还剩下四分之一的灵魂，就算进入轮回，也可能会因为灵魂的缺失而被排除在外。你可知道？”

　　“……我知道……”他紧紧攥住自己的拳头，“所以最近才会去干涉黎茗的生活……想在我消失前最后为她做点事……”

　　死神蔑笑着，真是漏洞百出的回答。“你从冥界逃离已有十余年了，之前这么多年怎么又没见你去看她？”

　　“……”

　　屋内昏庸的灯光压得空气也沉寂了下来。

　　“死神大人能明白吗……”客厅的吊灯忽闪了一下，拳头在地板擦出咯咯声，“亲眼看到至亲之人在自己眼前死去，给自己带来的创伤……”

　　“不！你怎么能明白！”他的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

　　“我怎么能在这创伤上再撒把盐呢？！你是让我亲口告诉她，其实你父亲没死，你所看到的都是假的，假的！你的父亲不过是为了自己获得解脱而抛弃了你！只想自己能够走的轻松快活！只是为了自己--”

　　“轰--”他挥舞着拳头用力砸向门，手上渗出斑斑血迹，接而怒吼道：“你是让我亲口告诉她，你的父亲还能看到你才大成人，还能看到你被其他男孩子抢走，还能看到你抱着自己的孩子让他叫我爷爷，还能看到你搀扶着晚年的我！你是让我这样做吗？！”

　　“当然！你不明白！你是死神，是夺取一切生命的恶魔！你又怎么会懂得我们这些渺小又脆弱的人类--宁愿舍弃自己的一切也想要守护的东西！”

　　“啪--”死神重重地把杯子摔在桌上，她并没有愠色，而仍是蔑笑着说，“哼，我确实是不懂。你们人类是如此的愚蠢、无知，所有的悔恨都不去找自己的问题，只会一昧地推卸责任，我又何必去懂你们？明明是你们自己造成的一切，最后全然怪罪于我头上。你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懦弱去寻死？”

　　“我遵循天意来将违命之人带回冥界，让他们轮回转世，我又何恶之有？”

　　那男人缄默了，整个人也渐渐松垮了下去。“我……”

　　“按照冥律，你这种情况理应将你立即逮回冥界，坠入最底层地狱，在烈火中待残余的灵魂燃烧殆尽，永世不得超生。”

　　“……”黎永全身在抖动，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换句话说，这世上从此再无此人。

　　“我本也无需与你闲聊这么多，直接逮你便是。可不巧，我近来做了个无聊的赌注，又刚好认识了个绝对相信自己父亲的黎茗。你说了这么多倒给了我几分兴致。”死神缓缓从沙发起身，带着许些傲慢走到黎永身边，单手搭在他肩膀上，轻声耳语道：“所以我改主意了，先拿你们玩玩。请静候佳音。”

　　话音刚落，死神便化为了无数红色的花瓣，那些花瓣激荡地涌向黎永，然后散为细小的碎光，消失在了昏暗的房间，只留下黎永一个人瘫坐在地板。

　　“话是这么说……”秦萸趴在程余的床边，把头扭向窗外的嫩芽，望着嫩芽喃喃道：“怎样才能显得有趣呢？”

　　“我倒有个方法，让两头都得以偿愿。”程余故作神秘地说，“小萸同学要不要听听？”

　　“都说了我又不是爱神那家伙，偿愿干什么？”秦萸吹了口气，在手掌中变出了朵红色的花，那是只在冥界盛开的花。

　　“或许对你找寻的答案会有帮助呢？”

　　秦萸又呼了口气，花便消失了。她把头扭向了程余。“说来听听。”

　　“其实也很简单，你不妨这样……”

　　现在是周五的上午，距离约定的一百天还有九十七天。

　　秦萸坐在教室里，盯着前排发愣。讲台上老师的口沫邀笔灰一同舞蹈着，搅在一起仿佛还可以用来砌墙。

　　真无聊。放学后就按程余说的做吧，看看人类除了死前狰狞丑陋的表情也不错。她看向窗外，白云在天空中留下淡淡的痕迹，就像不曾有过。

　　“死神大人能明白吗……亲眼看到至亲之人在自己眼前死去，给自己带来的创伤……”

　　创伤？那是什么？会痛吗？那为什么我从未痛过呢？

　　秦萸呆呆地望着天，白云已然消失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