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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险出宫

只待香如故

此事还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南国的车马旧物都按着逸宸的吩咐陆续运到了宫里,他把这分敛物件、进出入库的差事交给了当时我宫中的一等女官潇晴,还分派了许多得力人手。

那日她在院中分拣食材、药材云云,因知道我喜饮茶,却因怀有身孕已许久未饮,便想为我留些南国带来的陈茶在宫里做香包。我闻过那茶包,也甚是喜欢,就吩咐她放在殿里几处,全当熏熏屋子、闻些茶香。

还未留过半日,潇晴就收到太后身边大嬷嬷传的口信,说是要把所有茶包皆送去寿喜殿。她与我知会了一声,将茶包检查清点好再送去。

直到那时,我也只觉得太后思念旧物,哪怕已是陈茶,也想留个念想。

偏巧两日后,古香来为我请平安脉时,注意到了此物,又是一番话不好听却句句真切的嘱咐。他道:“娘娘喜茶,也不能沾染分毫,尤其是这茶里还有莱菔子,常人也罢了,孕妇切不可用这些泄气的药材。”

他离开后,我打开茶包查验,里面确有计量不小的莱菔子,且是生用。莱菔子炒用,降多于升,可化痰定咳;生用,则升多于降,做涌吐痰涎之用。再者,莱菔子喜阳光,忌湿,本不是南国善于栽种的药材,故而寻常医官处怕是也十分少用。

这几件事相连,成了令人心惊之事。

先南王重病卧榻之时,慧嫣每日为他烹制新茶。为了让茶汤咬盏均匀,她三更便晨起,采露水烹茶。那些日子,人人皆知她为南王煮参茶补气固元,我与逸宸也都为南王服侍过汤药。如今回想,我竟一时恍惚,那其中气味,是否亦有这一味莱菔子。

我闭上双目,使劲回想旧事,狠狠吸了一口屋外已经显露寒意的空气。直到鼻子感到有些刺痛,我才猛然睁开双眼。

莱菔子,性平,味辛、甘。

人参,性温,味甘,微苦。

这两种药材气味用法相近,却不可同用,尤其是中气虚亏之人,一补一泄,两者相恶。

是我觉察得太晚了。

葭儿一头雾水,倒吸半口气:“娘娘说什么?太后娘娘这么慈悲为怀的人怎么可能……”

“是啊,她怎么可能呢。”我平静下来,问道,“出宫的事安排妥当了吗?”

她点了点头。

五日之后,一架素色马车随着入宫向太后请安的车马队伍驶出了皇城,葭儿穿着三品诰命夫人的服饰,以一块以假乱真的腰牌骗过了守城的将士。待马车走远后,她换下衣裳,也给我披上了雪白毛鼠皮的大氅。

冰湖一隅,那人已在等候。

我缓缓走过去,有一女子上前扶我落座,天寒地冻,桌上已摆好热茶。

“淑妃竟是只身前来。”逸禛的白色衣袖拂过琴身,奏出几声萧条风紧的古琴之声。

我道:“让葭儿拿着广献斋的糕点先行回宫去了,不好惹人耳目。倒是王爷同请了王妃和夫人一同来,为何也不知会一声。”

潇晴斟茶的手明显顿了一顿。逸禛身旁的温如反而坐得端正大气。

温如闻我此言,起身招呼慕容玦和慕容璃一起过来,深叩一礼道:“妾身谢娘娘恩,听闻此行来能见着娘娘,才要她们来当面叩拜谢恩。”

两个孩子齐声乖巧道:“深谢淑妃姑姑大恩,让我们见到了小娘。”

逸禛面上没见任何表情,只是兀自饮茶。他和温如允诺过的潇晴的位份给得如此爽朗,让孩子都这般干脆的改了口,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拉住潇晴洗茶的手,对她们道:“好孩子,姑母答应过你们的事自然会做到,你们都是聪明可人的孩子,有两位疼爱你们的母亲,日后便是苦尽甘来了,要好生学礼读书,孝敬尊父和母亲。”

“你也该放心了吧?”逸禛淡淡问我一句,转而让温如带孩子们下去了。

潇晴留在亭中,一言不发,十分谨慎,倒不太像她的胆识作为。

他看了眼潇晴,道:“她跟着你这些年,实在学了些不太好的习惯。本王叫她上个拜帖去月梓宫,她竟然推脱不肯。不然,原不必麻烦你这趟的。”

我私下出宫,本是因着心中困惑难解,思来想去只有南宫逸禛一人,或许能够问上一二老南王生前之事。加之潇晴已经知晓莱菔子一事,若是此事有真,她一时不慎吐露分毫,怕是将有杀身之祸,才决定冒险送信出宫给潇晴,相聚于宫外。

逸禛轻笑一声:“你是宫里第一个发现莱菔子的人,果真没让本王失望。”

他云淡风清得就像在说今日的天气。

“王爷早就知道了?”我看着他泰然自若的神情,“大量陈茶,原不用送进各宫去,我当日便觉得突兀,只是货物众多,一时来不及分拣也是有的。但看王爷今日开门见山的气势,是承认特意送进宫来的了。”

逸禛作为亲王,督来往运输之事从未出过错漏,偶遇暴雪流民也都安然抵达,断断没有粗心犯错的道理。

“不错,本王一直查,一直查。父王是急火攻心、气血两亏,身体不似少儿郎禁得起催吐化痰的法子。那一味莱菔子加上他日日饮用的老参茶,可不是要了他的命去。”

与我所想并无出入,故而也没露出什么讶异表情,没成想他紧接着问潇晴:“你看,淑妃都信了,你却不信。”

潇晴纠结的神情里带着些愧疚,道:“妾身……并非是不相信王爷,只是……并无其他证据,只凭回忆与才猜测,到底不能证明确实了。妾身怕贸然入宫,惊扰了淑妃娘娘,还……”

还会让逸禛惹祸上身,无法自证所言。

可我没有为她辩驳,只道:“兹事体大,王爷既没有实在证据,不要冒险为好。”

他笑道:“那你为何会信,还要亲自出宫来问。”

潇晴见我不语,道:“娘娘十分精通药理,对气味更是敏若非凡,自然能够觉察一些旁人觉察不到的。”

“王妃,本王并非问她是怎么察觉莱菔子这味药材,而是问为何既不张扬,也不装作不知。”

我饮了一盏茶,听潇晴又道:“淑妃娘娘给妾身的书信上只说想要面叙旧谊,本不是要谈论此事……今日巧然说起王爷曾听闻的旧事,实在也是唐突了……”

我念着她解围不易,拍了拍她的手:“本宫不张扬,是因为自古子不言母之过,再者莱菔子亦是补药,不是毒药,一些陈茶,若是故意栽赃陷害也不是不可能,又凭什么指证一向慈爱有加的太后娘娘?王爷早已知晓,不也是知而不言。至于本宫今日来,实则想知道王爷送茶入宫之举意欲何为?”

“你都没有斗过她,说什么慈爱有加?”

他今日句句所言均毫不掩饰,摆明了是要在我面前与太后撕破脸了,难怪潇晴要百般周旋担忧。慧嫣是南朝唯一的太后之尊,而我身为儿媳,言语规矩上都只该回一句不敢僭越。

偏偏他此刻眼神如一把利剑划过凛冽冬风,我垂眸道:“中宫之位于天下女子而言,是凤舞九天,却也是如履薄冰,本宫既然不争,何谈一个‘斗’字。更别说王爷从未于此事上支持过我这个从前的王后,贬妻为妾已成事实,难不成王爷还把这事全推到太后身上吗?”

他阴郁的眼角里藏了一丝笑意:“本王不过是想让你看清她罢了。既然有共同的敌人,就该携手以抗之。”

“携手?”

“王妃,你说呢?”

潇晴杏眼一动,烹茶动作也停了下来,道:“妾以为……太后为难淑妃娘娘或许醉翁之意不在酒,实则是不愿意华朝旧部生出妄动,也不愿意娘娘以皇后位份回护易帝和从前的南太子。而且,娘娘临盆之期不久,腹中皇子也是……太后的一个顾虑。”

“王妃这话说得不错,像她那样一个戕害王子、谋杀亲夫的毒妇,未必不会对你的孩子下手。”

“王爷慎言。”我抬眼看着他,却捕捉不到他微眯的眼中的神情,只听他冰冷冷地说:“你与轩弟旧交不浅,可还记得他往日音容?”

我怔怔道:“他还不是死在了……”

死在了自己兄长的铁血手腕之下。

逸禛长笑一声:“他的母亲是南国最有名的雅伎,一曲广陵散引得世家贵子喜爱音律者纷纷上门,父王亦在其中。但她出身过于卑贱,入府为妾都高攀不上,故而我母亲在时,只是当作不知。可后来我母亲病故,慧嫣续弦为大夫人,那艺伎此时已有身孕,接下来就是街头巷尾的腌臜故事了。”

他向来说话爱说一半,后一半留给人猜。

“你是说,太后得了主母掌事之权后就废母夺子,一边收先王骨肉为自己之子显示贤德,一边又在先王继位后鼓动朝臣,揭开逸轩公子的身世秘闻,使他嫡出的身份荡然无存,从此失去母亲,背负屈辱。”

他对我给的答案报以一盏清茶,声色渐厉道:“不仅如此。他更像慧嫣精心培养的一个傀儡、一把利剑,把他捧得高高在上,不可一世,让他做事狠辣又忠心于她,让他与我争出个死活,好为她的儿子铺路!”

我端茶的手被他并不大的声音震得抖了一抖,这般令人心惊的算计心思实在罕见。

逸轩之死,不但没有半分豪情义气的英雄姿态,反而是一桩不能明说的阴诡家变。他年轻挺拔的脊背后伸出了不止一双搅动风云的手,推着他走向了绝路。

“当年,并非我的人下手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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