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禛亲王迎娶王妃的喜事就传遍了上下，两个孩子托辞是从前王府里的填房女使生的庶女，也一并抬了身份，认潇晴这位新晋的王妃为嫡母。温如得了诰命，了却了逸禛的一桩心事。
看起来是个圆满的光景。
她是宫中女官，理应不从自家府邸出嫁。我看着她穿着一袭大红喜衣，羽扇遮面，缓缓走出殿中。
她涂上嫣红脂粉时，曾问我：“姐姐的女红那么好，为何还要费事去找大臣亲眷中的夫人们为我缝制嫁衣？”我一边为她梳头，一边道：“这需要福寿双全的老夫人来缝，我不行。”
“楠姐姐，你最近总有些荒凉之语。”她握住我的手，“姐姐是陛下最心疼的人，如今还有了小皇儿，怎么不是福寿双全？”
我再没言语。如今我看着她，不若初见时那么灵动跳脱，却多了几分从容气度。“潇晴，今日你嫁，愿为良人，此后福泽绵长。”我笑着喝了她敬的一杯茶。
逸宸敛了桌上的几样吉祥摆设，道：“人都走远了，你坐下来吧。葭儿说，你把平日最喜欢的那支木牡丹的簪子都做了陪嫁，还亲自操办打点，也该累了。”
“她以后的日子未必顺遂，臣妾与她是多年之交，多给些爱重之物，旁人自然多几分敬待。”葭儿捧了两盏浆来，放在桌上：“皇上用茶，这茶是娘娘从咱们南国运来的金贵物中特意挑拣出来的皇上这些日子没来，都快晾干了。淑妃娘娘，该喝安胎药了。”
“下去吧。”他看着我喝完了碗中物。大约是那句“淑妃娘娘”的称呼听得他不太舒服，半晌也没开口说什么，静了好一会儿，才道：“潇晴当年是跟着朕前后奔忙的，要说为她添尊荣，朕也该尽些心力。”
“是，是臣妾越俎代庖了。”我轻轻回了一句，引得他面色更不好看。
“我本不是这个意思。”逸宸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而后又一饮而尽：“这茶不错。”
“陛下要是喜欢，一会儿臣妾差人送一些去善晨阁，皇上看公文时可以随时喝着。”
他苦笑摇头道：“各宫都说是盼着朕去，连答应的位份都会来递个话，偏娴妃清高。她们还轮番往昭阳殿和善晨阁送东西，月梓宫平日里没个动静也就罢了，今日朕来了，却还要把茶叶带走去喝，这是什么道理？”他这话里的怨气实在不小，两月来，他没进过月梓宫，我也没差人去问过，更不想旁人送些什么吃食去的时候还要提一句“淑妃”惹他心烦。显然他不太明白我避着他的用意。
“皇上若是愿意移步来喝，那宫里自然也是备好的。”逸宸仔细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玻璃钟里的摆设，问道：“朕不明白，你每日每时究竟在想什么？”
我佯装不提，兀自把逸禛如何指使温如来求两个孩子回府，我又如何与太后交待恳求的过程交代了一遍，却没换来他半分满意。
他只是又问了一遍：“你为何替所有人都思量了，就是不肯替朕与你思量？”
“皇上是在生臣妾的气？”他站起身，回过头来看着我：“朕本就不屑挟持幼子稳固权势，再说她们皆是女娃，于国事无关，慕容氏也不会为她们忌惮什么。就连慕容南，朕也答应了让你养在身边，难道你不相信？若是你实在想成全潇晴，朕赐婚岂不比母后赐婚更为体面，你究竟为何要去与母后做这笔交易……”尾音几乎听不真切，字字句句戳在了我的心上。他把它称作了一场交易。我交换出去的是他心心念念要许给我的后位。
“臣妾只是守应有的德行礼数，不得觊觎高位，攀附圣恩。”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力道有些大，径直把我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我一时没有站得十分稳当，晃了一晃，碰碎了那盏空碗。
葭儿闻声跑了进来，急切切道：“陛下不可啊！娘娘身怀六甲，实在不能伤了身子，还望……”待我站稳，逸宸的一只手揽住我的腰肢，另一只手臂则护住我的前身，把我围了个严严实实。葭儿的话还没说完，眼瞧着他已经急忙扶我妥帖坐下，也舒了一口气。
“你，你怎么哭了……”他用手抹着我脸上的眼泪，“是不是吓着了，有哪里不舒服吗？宣司药，宣司药来！”
那一刹那的慌乱并未令我吓着，但是眼前人顷刻之间下意识回护我的举动却让我的眼泪如珠子断线般掉了下来。
我愣愣回了句：“没，没事，孩子也没事。”听我如此说了，他才缓了口气：“还是让古香来看看。你着实吓得我心惊，不单单是孩儿的事。”
“这孩儿平日里待臣妾不错，不怎么闹的，想来是个听话乖巧的孩子。”
“你休编谎话，”他顿了顿，坐了下来，“瞧你这脸色就十分不好。”若是有面铜镜，他才能清楚看着如今我与他谁的脸色更不好看。
我思虑道：“皇上，太后与你有生养之恩，这是无论如何也抛不开的。你不能伤了她的心，驳了她的面子，也丝毫不顾她的言语，是还不是？”
他默然。
“既是如此，臣妾这样做又有哪里不对呢？不过是从前咱们在南国，人少事少，很多事肆意随心惯了，现在陛下才有些不习惯。日后日子长了，就好了。”我拭干了眼泪，笑着道。“好，好，依你，只消你好生照看身子，那便好了。”逸宸纤长的手指在我已经隆起的小腹上轻抚了两下，“来日方长。”
古香封了司药后，逸宸命他专门照看我腹中的胎儿。他始终记着我孕初时候曾冒险调香，故而十分小心。他安静诊脉片刻，说是没有大碍，然而却又开了两幅平日要喝的汤药给我。我并不是万分情愿的，倒是葭儿慨然接下，还细看了一眼：“司药大人处的药材当真都是极好的，这菟丝子如今节气可不好得。”
古香道：“皇上赐的。他日日都要看你的医案，看完了就有千百句嘱咐，快把臣的御药局填满了。”
“司药大人……”葭儿使了个眼色。“臣走得快，在殿外都听着了，淑妃实在辜负了皇上一番深情厚谊。”他完全没领葭儿暗示的好意。
我定神道：“劳烦司药了，葭儿，送司药出去吧。”等到人静时，葭儿也有些耐不住性子了，捧着古香留下的药包蹙着眉道：“娘娘，司药大人的话虽然不太中听，却有几分道理。陛下今日虽然没有怪娘娘，但是娘娘这样做难免也会伤了陛下的心啊！”
我洗了洗逸宸用过的茶盏，低头道：“本宫又能如何？难道我要告诉他，他嫡亲的母后正是害他一心敬重的父王猝然离世的人吗？！”
任他如何爱我宠我，便能信我此言吗？任逸宸心性再如何坚强，又能承受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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