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晴从善晨阁回来,脸色不大好看,对我轻声道:“苏嬷嬷,昨夜在睡梦中,没了。”她说的很是隐晦委婉,我却并无惊讶。
慕容为她留的药,只能是送她上路的药。他把苏嬷嬷留在自己身边这么久,留着她一条性命,只是为了让她有一日亲口向我说出这些。
我拿了一支簪子直接将发挽上,潇晴追问了句:“姐姐已然知道会……”
“皇上不会留着她一条残命,随时等着她把一把刀子插进这个深宫最隐忍作痛的角落。”我收了话,“皇上是想让位给王爷。”
“给王爷?咱们王爷?”
“是,你说这是不是天下的第一桩?”
她很快想明白了些端倪:“怪不得那日王爷收到一张信笺就下了调兵的令牌,那九王爷若是知道此事怕是不会罢休啊!”
“潇晴,本宫从前对镇国公种种所为,也未必就能说得上问心无愧。每每有了什么决择之时,许是他才是那个真为南国思虑的人。其间本宫亦有许多难言之隐,时至今日他仍愿亲率兵将前来,实是不易。”她没应声,我接着道:“走吧,窦姐姐请了早茶。”
过了一会儿她才走着走着又问了我一句:“可是有一件事奴家不明白。皇上多年来谨慎小心,为了消除朝中的威胁弊处费了不少心思。皇上不像是会做这种退缩之事的,再者如今宫中亦有皇子公主,皇上这一让,让出去的岂不也是皇儿们的一世尊荣。九王爷哪怕无法再争这个皇位,可是对这些仍无能力自保的稚子难道也无可奈何吗?到时候皇子公主成了前朝云烟,九王爷怎会让他们好过?”她这话说得有理。
“一会儿见了窦姐姐,寻机问问她太子是如何随皇后去了北宫的,皇上知不知情。”
潇晴是心思玲珑的,这个机会她找得十分巧妙。适时,窦子衿给我斟了一杯清茶,她在一旁温声道:“回窦娘娘的话,王后娘娘身怀有孕,晨起不宜饮茶,奴家特地带了滋补温润的红枣汤,不如让奴家为两位主儿端上来一碗?”
窦子衿瞧了我一眼,道:“王后怎么还是这样逞强。”
我低头未语,潇晴躬身上前半步,为我二人都上了红枣汤:“王后娘娘初为人母,许多事情都是经提点了才能想起。奴家实在也是战战兢兢,驳了窦娘娘的美意,还望您别怪罪。”
“潇晴姑娘不必介怀,”她轻嗅了那碗汤,“姑娘一向是好手艺。日后王儿诞生了,也是不必忧心她这个母后照看不好孩儿了呢。不像那个苦命的南儿,自小受苦的。”
“窦姐姐这话怎说?”我接过话来,“南太子在皇后娘娘膝下抚育,难道照看的不好吗?”
“皇后满心都是得了一个孩子,要让他继承大统,怎会有太多慈母心肠。她一向觉得皇上看中的是这个嫡长子能不能文韬武略,当得重任。”
“可皇后到北宫都带着那孩子。”我言下之意,图娅即使在慕容清的封宫威逼下,也没有把南太子慕容南视作棋子。窦子衿用羹匙在汤里均匀搅动了几下,抬眸道:“皇上要了结了太子,除了带走他,皇后也是没法子。”她的银匙磕在碗边的声音极清脆,我与潇晴四目相对时皆是一惊。
“了结?”潇晴的声音有些飘忽。“
他赏了太子一壶养心汤,他从未给宫里的孩子赐过什么吃食物件,皇后存了一些警惕。”
我端着碗的手颤了颤,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他这是做的什么孽障!那孩子说到底是他的嫡亲骨肉!”
窦子衿一派心死之状:“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皇上和皇后这两人都是断断不会让我回宫的。一个想让我回来陪他演这一场大戏,一个想让我回来照看南太子。可惜啊,这两件事儿我一件都不愿做。”
“南太子不过是一个无辜稚子,难道我当年把他留下,真是留错了吗?”
我问她,也问自己。
她凄然一笑:“伊楠,皇上不喜欢的东西在这儿都不该有。那么多年,这儿没个孩子,还不是因为皇上不想要。他给每个宫里都送了美人香,你知道美人香是什么吗?”
“美人香?”我没有听过这种香料,窦子衿也没急着解释,她瞥了眼潇晴,对她道:“你可知道?”潇晴缓缓抬眼看着我,道:“回娘娘的话,是皇上特制的一种香,能滋养容颜的,凡是承了圣宠的小主宫里都要点。故而华宫里不许制香,用其他的香料。”
“是了,”窦子衿饮完了红枣汤,“用了那香,这辈子子嗣的缘分就断了,再喝多少红枣汤也无用。”出家之人本应慈悲为怀,可若是心彻底硬了、死了,便谈不上什么慈悲。
我猛地站起身来,却听她在我身后又道:“可他不止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两副药就把自己盛年的身子折腾得没了人样。”
我礼貌告辞,快步回了月梓宫。恍惚间我发现,我好似不认得慕容洬。他给自己孩子找的退路不过是赐死?但我却恨不起来他,那夜里撕心裂肺的咳声实在令人听了心悸。
多年前这宫里没有一个男儿血脉,若是有了,也不过是众矢之的。
他宁愿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