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我并未启程之时,苏成便已护送南宫婉等人上山入了北宫。
潇晴一面收拾行装,一面嘱咐两位小公主:“姑姑要离开几日,等办完了事情,就回来见你们,带你们去更大、更暖的屋子里玩,好吗?”
她温软的眼神让两个孩子愈发舍不得她,赖在她的身上不肯挪开。我正欲上前劝上两句的功夫,南宫婉就进了殿门,身后还跟着葭儿。
她穿着一身轻便短打,三步并作两步到我跟前:“夏姐姐,你这便要走了吗?”
“是啊,”我笑道,“趁着今天一早就出了太阳,路也好走。当日分别得急,没和你说上几句话,如今看到你平安无事本宫就安心了。这里阴冷了些,你房中要多烧些炭火,也记得提醒苏仆射给王爷多添炭火,他总是记不得。”
“是,婉儿记下了。”她应下我的话,“夏姐姐,那天分别的时候,婉儿这里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不是?倒是姐姐和王爷,一路向北,来这地方,实在让婉儿不知该怎么办了。”
“婉妹,你能体谅王爷的一番心思,还带着命妇们妥善安歇,颇有章法。真真是与从前不同了。”
“是吗?姐姐觉得婉儿长大了?”她认真问我。
我亦真诚地答道:“自然是真的。反倒是本宫,这一次又辜负了王爷的苦心。”
话一出口我忽一恍神,南宫婉今日一进殿似乎就像个明镜儿似的心知肚明,丝毫没问我这一趟要去做些什么。她见我恍惚,道:“夏姐姐别见怪,只是婉儿三更天就到了这儿,碰着王爷一人在庭中坐着,觉得纳闷儿,这才问了王爷。王爷说,姐姐要去皇宫一趟,就暗自想着此行应该不易,想来看看你。”
“王爷可回去休息了?”
她拿着手绢捻了捻:“嗯,回去了,姐姐放心吧,婉儿一定会好好照顾王爷。只不过,有时候我也很羡慕,很羡慕姐姐你。”
她这一番话与旁人很是不同,知晓这件事的人,哪怕知我若潇晴,也是一派愁绪之象,且不说是否能体谅我此行为何要去,就算单单只看结果,也往往不抱什么好的念想。
我眼含笑意看着她,她拉了拉我的手,道:“那么危急的时候,王爷愿同生共死的人,只有姐姐。就连今天,人人都知道危险的事,王爷也愿意让姐姐去做。”
她竟羡慕,羡慕一个哪怕是一起赴死的机会。我愣神的功夫,她又说:“还有,臣妾收到了太后娘娘的信,已经知晓其中原委了。”
“母后?”周氏腹中并无王儿一事终是瞒不住了。
她点了点头:“周姐姐还一并上了告罪书。”
“婉妹,替本宫好生回封书信,本宫定会当面告罪于母后和周夫人。”我只轻轻说了这一句,就唤上潇晴一起上了马车。葭儿一直在马车后相送,我实在不愿多带任何一人冒险,故而连什么嘱咐的话也没给她留。
这一次我与逸宸仍是谁也没有相送。
潇晴手里还拿着给我腹中孩儿缝制的宝蓝色衣服,我看行进途中实在颠簸,就让她不要再做了,仔细伤了手。她遂停下手来,道:“大约也要走上一个时辰呢,姐姐要是闷了就与奴家说说话。”
“这一时我还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此刻心乱如麻,没有头绪。
“奴家只见过姐姐这样一言不发的样子一次,还是很久之前了。今日的事,也有那么难吗?”
那时候,姥姥已经不在了,陈在我面前的就是一具尸体,悲恸大过今日,可若说为难,今日更是难上十倍。
“不过是在想些事情,没什么的。皇宫守卫一向森严,要我说王爷给的这一大队人马实在是太多了。”
她一笑:“王爷一贯如此为人思量的,对姐姐就更是打一开始就不同,当然会更周到些了。”
“打一开始就不同?”我已有很久没听潇晴说这样的俏皮话了,接道,“那本宫可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呢,当年我在御花园里走得端端正正,偏巧就被他这个刺客截住。”
“姐姐上次回来时,奴家没能陪着,现在想来都有些记不清楚宫里的情景了。”
说起来,潇晴是在华宫与我相处最久的人了。我道:“你还记得苏嬷嬷吧?”
她微一点头:“记得,只不过当时也曾疑心过的。奴家是南国人,如今姐姐已经知道奴家当时身份特殊,奴家就不隐瞒了。当年潇晴也曾暗中查过苏嬷嬷的,她帮扶姐姐的心或许是真,但她的过往应当也不十分简单。”
“我只知她是皇上的乳母,后来被太后娘娘发落了,难道另有隐情?”
“苏嬷嬷是嫁过人的,一个包衣家,按理说宫女既然嫁了人,就与皇宫没什么干系了。只是她孩子出生不久,就夭折了。传言说她悲痛欲绝,险些发了疯。后来还是太后体恤她从前跟着自己的情分,又让她回了宫里。”潇晴说到这儿停了一停,又拿起了手里的衣服花样,“还有人说那孩子生下来就是个残废,不中用,她才被夫家视作不祥之人,赶出了门。不过都是些摸不着线索的陈年旧事了,很多年无人提起了。”
我回忆离宫时向慕容求苏嬷嬷的恩典时,他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这个早已年迈的妇人自他记事就已经在辛者库伺候了,这其中不该有什么牵扯不清的事情。这样想想我感到宽心一些:“入宫后你且打听打听她的下落吧,我也该与她叙叙旧。”
潇晴让我放心此事,然后静了一会儿,才复提起了逸禛,她道:“奴家听闻,镇国公送了书信来给王爷,姐姐知道吗?”
“书信?”
“是……”她显得有些为难,“镇国公已让奴家的兄长带着大部队来了,虽不知道王爷作何想法,但到底是没拦着。姐姐,我们会与华朝宣战吗?”
逸宸没与我提起此事。大军来朝,若是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与起事造反无异。这道理,他实在不该不明白啊!
“那,可带了兵符?”
“这奴家就不知道了,”她目光闪躲,“奴家只是想让姐姐也明白镇国公的一番心思,他本应该是护着南国的,不然也不会让兄长前来,是吗?”
我吐了口气,淡淡道:“是,镇国公绝顶聪明之人,不会做些真正的糊涂事。”
“是,是啊,那奴家就放心了。”
看着她如此怅然若失又欣喜难辨的神情,我实在不忍心:“潇晴,你是不是当真喜欢小玦和小璃?”
我其实不必等她的回答,也知道她会答些什么。
“潇晴,镇国公不会容她们,你若是还放不下他,便最好别再那两个孩子身上用心了。”
她恍惚道:“哪怕我已不能做个母亲,也不能吗?”
“不是不能,只是这两个公主不能,她们既是温如的孩子,也是皇上名义上的公主。现在我不是南王后,只是你的姐姐,与你说一句体己话:镇国公娶温如,赐号为懿夏,是他的一步棋,是好是坏还未知。”
我不愿总这样与她说些刻薄的话,还看着她低眉说句:“潇晴知道了,多谢姐姐。”
随着她这一句不情愿之语,马车吱呀呀地滚过殿门前的石板路,在车夫的长吟一声下站住了脚。
眼前是雄伟华丽的华朝宫殿了,我仿佛从未有过一个恰当的身份走进这里。哪怕时至今日,我头戴着南国王后的金钗凤冠,也是不该来的。
“姐姐你看,”潇晴仔细扶着我下了马车,抬头示意我往台阶上看,“那不是窦娘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