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血书的重量，图娅未必全然懂得了。但从我拿出它的那一刻，逸宸应当就实实在在的懂了。
所以他安顿好了众人，与我独处之时，才带着这样疏离深沉的漆黑眼眸。
我煮了一壶茶，茶香不足以弥漫偌大的宫殿，自顾自地冒着热气。
“南太子可有哭闹？”我递给他一杯茶。
“没有，那孩子胆识不错。毕竟不过六七岁的稚童，与潇晴玩儿得也好，不认生的。”逸宸没接我手里的茶杯，我只得放在他手边，对他道：“那就好。那我想……明日就启程……”
“明日？”他紧蹙着眉头。
“时间不多，庭姐姐能否找到我也没有把握，早一日稳定局势，胜算更大。再说……”我决定与他说实情，“我始终有件事想不通，皇上心机城府不浅，宫廷斗争碾轧也早该看多了，可这次毫无反抗之力。我实在不懂，这到底是为什么。”
“你是觉得他手腕凌厉，不至于节节败退，是吧？”
从前我在华宫时，见识过很多次他的计谋筹划，如今想来仍足够令人胆寒。
“是。”
“所以……你要去亲口问一问，亲眼去看一看。再者慕容清这里需要精兵把守，我身负南国上下，不能铤而走险，是吧？”
“是。”我吞了口苦茶，还没尝到滋味的时候就被他一把拦下。我看着他一饮而尽，然后道：“所以我就只能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去冒这个险了，是吗？”
他的声音一字一句在我耳边回荡，心中想了无数种说辞，却都实在觉得无力极了，因而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脸颊贴了上去，倚在他肩头。
逸宸也不再说了，身子软了下来，一只手抚上我的脸：“楠儿，你让我为难了。”
声音里满是直白与无力。
我刻意把声音放缓了些：“我平时让你为难的事还少吗？”
话里有几分打趣意味他自然也是能明白的：“是，一向不少。我还有几件事要和你说，你必须一一听完。”
“我已给苏成递了信，他今日便带着女眷们上山来，到时候便不缺精兵良将了，现今这里的兵马你全副带走我才安心。其二，你先前说的宫人苏氏并未找到，打听了一番，许是还在华宫中。还有，你带着潇晴去，”他说到这停了下来，语气柔和了些，刮了下我的鼻子，“我嘱咐她看着你，不许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不该有的心思？我……”
我正要辩驳，他倒抢先说：“不许再说了，一点都不许想。”
他这一番暗指我一时未想通，只觉得若说这“心思”指代的是什么逆了伦常的儿女私情，那是万万不该的。这不是逸宸的格局和心胸。
“全副人马太多了吧，一半就够了。”
“不够。”他只扔了这两个字，温凉的唇就贴住我的额头，留下轻轻一吻，“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心一点。”
“逸宸，我知道我很任性。”
他垂着的眼眸别有一番好看，像是微云遮月，手腕抵住额角佯装出发愁模样才道：“都是要做母后的人了，总有些小孩子的逞强脾气。以前好似多老道狠辣一样，如今一看，还是个小女孩的样，与我认识的时候没有一点不同。”
我想了想，反问道：“难道我那时能称得上心性单纯善良的小女孩？”
“不算吗？若是不算，当初会救下孟霞那个孩子，让他如今成了太子？”
很是奇怪，哪怕眼前就是狂风暴雨般的劫难，与他在一处时，我还是能够放松下来，仿佛无需多虑什么。
我皱眉想着，他轻笑一声：“至少，面容如昔？还是少女模样。”
若论打趣的本事，逸宸说第二，怕是无人敢说第一了：“那臣妾就多谢王爷美言了。”
“要本王说，王后这一双杏眼、一抹丹唇的倾城容貌配上如今温慈仁爱的性子本是极好的，奈何过于聪明了些，有时候难免令本王也感到忧心呢。”
“王爷会因此感到担忧吗？”我的话并非完全是在玩笑，他显然立刻察觉了，笑道：“是啊，慧极必伤的道理没听过吗？”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若我应了前言，我真怕逸宸会应了后话。这世间至极之物往往不得长久。
他眼瞧着我面上的表情变了，又道：“瞧瞧，心思最重的就是你了。你且放心，我手中还有你调制的奇香呢。”
“有句话，我想问问你。”
逸宸眉心微动，温柔看我。
“那个九五之位，你当真一点儿也不想要吗？”我几年前就问过他，只是那时我问得是王位，如今问得却是皇位了。这一番起事，虽不是南国所愿，但事已至此，南国此后处境如何实在不好估量。
他静了片刻，道：“不想要。可作为南王，作为你的夫君，我该要。但你不必念着这件事，我尚有能力自保，也有能力保南国。”
逸宸坦诚如斯，我却总觉他话中有话：“我知道，你我五日为期，若是一切顺利，我五日内必给你回信。”
“好，我日日等着。”
他手中拿起一杯渐凉的茶，眼中映着一层层波纹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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