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拾·七日约

逸宸几乎是同时入殿的，那时我坐在台阶之上，已没了什么说话的气力。他没多问什么，只打点潇晴去煮了一碗安神汤来。

我喝完了碗中物，才缓过神来道：“我能看出潇晴很喜欢那两个孩子。”

逸宸大约是没想到我说了这么一句，静了一静才说：“殿外都安排好了，慕容清安然在偏殿歇下了，并未闹事。”

“那就好。我看阿玦和阿璃也很是聪明懂事，若是日后能让潇晴带在身边也是极好的。”

“怎么了？”他问。

温如育有儿女的事还是他先想到的，我不知这话该如何说起，想了半晌，才说：“温如夫人怕是没有抚育孩子们的福气了。”

“这是自然的，”逸宸点点头，示意我不必再说，“慕容清以温如和公主相威胁也并未能让皇上忌惮，更何况温如已入南国国公府。”

我将方才殿中博弈之事几乎一五一十地与他说了，他听得很安静，直到我问：“先前没有与你商量，让南国明哲保身，不牵涉其中这事，你不会怪我吧？”

逸宸与我分析了一番，他亦不愿南国卷入皇权争斗，对此事并未有什么异议。只是仍旧担忧九王爷与逸禛早有筹谋，并非是我们想脱身便能如愿的。我想了一会儿，觉得他说得也十分有理，才道：“所以我与九王爷约定了一件事：七天时间，我去宫里解皇上之围，他留在此处在你看管之下不生事端。只要扶正皇上得龙位，南国上下不会有事。”

“你怎可又用秋庭做筹码！”他说了这句，眼眸垂了下去。

他的心思过于透彻了些，他这话说得是忧心我这番冒险会置身危险之中，神色中却已经说出了我入宫保皇上之事令他心焦。我一时间并不知道该解释什么，说：“我只是想着……”

“楠儿，你该知道他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你若去了，能顺遂保宫里众人自然是好，可若交不出秋庭，你……我该怎么办？”

记忆中，他很少丢给我什么问题。

“找到皇后了吗？”

“找到了。在随行人之中，换了常服。作为使臣入朝时我曾见过，所以没费什么力气。她似乎与慕容清达成了什么约定，所以行动并未受限。”他递给我一把朴质的钥匙，“我派人守着她，在后殿。还有，南太子也在。”

我接过钥匙，还未开口，先听他道：“你可以去，我陪你一起。”

他清透的眼睛里甚至看不见我此刻昏暗无光的神色，我静了静，在他一只手臂的环护下站起身来，一起往后殿走去。

路上他问：“图娅恨南国，却不恨皇上吗？”

这个问题不止我问过、他问过，我想就连图娅自己也问过。如果说南国征讨了她的母族部落，使她怀恨在心，那么背后的操纵之手不正正是华朝？征讨来的部族也自然纳入了华朝版图，她这恨意，来得颇随心而为了。

我想了想，才道：“她会一错再错，也是因为九王爷抓住了她的软肋。自从南太子认她做了母亲，为母则刚，她又没有自己的皇儿，我看她是真心喜爱那孩子。”

逸宸的脚步缓了一下，我甚至感到他拦住我肩膀的宽厚手掌颤了一下，我抬眸望向他时眼见他的目光落在我仍看来平坦的小腹之上，他是念及了我们的孩儿。今日种种，我还欠他一个解释。

我唤他的名字，他却示意我不必说：“一会儿进去，顾念点自己，别伤了身子。”

潇晴按我的吩咐先将慕容南带了出去，我和逸宸才进入殿中。她与我初见她时记在心里的样子很不相同，似是消耗了不少心力，憔悴苍老了些。她的身材本就较一般女子高大些，再加上瘦削，这副身影显得格外瘦长。

“请皇后娘娘安。”我与逸宸皆欠了下身子行礼。

她不欲多说，只问慕容南的下落。我稍安了她的心后，她道：“南儿在他的手上，本宫还能怎么办呢？”

“若要臣妾说，南太子其实与娘娘的关系实在不大。且不说娘娘并非他的亲生母亲，谈不上骨肉至亲，再者……娘娘不会忘了，他的亲生母亲原本就是南国女子吧？娘娘若是为难南国，造下的孽障怕是还要还在太子的身上。”我说完这句，逸宸的目光正好落在我身上。

图娅神色怅然：“本宫本没想过要抚育儿女的，是你，把他送到我手里。但时至今日，他便是本宫的孩儿，是华朝的嫡长子。”

“娘娘如此说，伊楠就心安了。”说到底她对太子的爱是真挚的母爱，这会让一个女人放弃仇恨，我对此并不怀疑。

于是我才从袖口中拿出了那封血书，道：“这是臣妾与九王爷立下的约，七天后找不到秋庭，不止南国，华朝也会易主。皇上会败下阵来，娘娘养育了多年的太子也得不到皇位，这应当不是娘娘想要的。”

她拿过那一封血迹未干的绢帛，声音发颤：“本宫是皇后，理应与华朝共进退，可你……为什么要扶正大统？”

“皇后娘娘怎么想都好。臣妾会冒险与您说这番话也不过是因为当年寻到过姥姥住处、最能知晓秋庭下落之人，就是娘娘。如今这血书上不但有臣妾的盟誓，更有九王爷的亲笔血书，只要娘娘能让这封血书天下人尽皆知，让秋庭看到它，她一定会来。”

她笑了一下，不乏轻蔑：“夏伊楠，你是指望着秋庭自投罗网？”

就像听了一个天方夜谭，她的脸上带着冷静的嘲笑。

逸宸看着那封血书，对图娅说：“秋庭已经远离皇宫许久，她只是不知道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情。既然她不会置身事外，那我们只不过是把结果提前告诉九王爷，让他明白得失利害罢了。这一招固然冒险，但现今我们手中并没有十足的筹码，赌这一把，也许还有生机。否则这皇位，他非要不可。”

“皇后娘娘意下如何？”

“王爷也觉得这样甚好？”她没答我的话，只是看着逸宸。

他的手握成骨节分明的拳状，说了句：“皇后娘娘时间不多，切莫做错事吧。”

图娅点了下头，应下了。待逸宸出了殿门，她才叫住我说：“王后，如若还有机会再见，本宫倒真想问一问你，到底用了什么本事，让这些从不肯多看别人一眼的君王都为你死心塌地。”

我行了一礼：“多谢皇后娘娘，此事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