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黄昏时分,九王爷亲自来了北宫。逸宸并未在他行进之路上设防,只半柱香时间,他便找来了我所在的行宫。我安静坐着,等他一把冷剑划开殿门。
“九王爷来得好快。”
殿中只有我和他两人,他的鬓角已有灰白痕迹,行走起来却仍有从前雄健带风的气度。
“你这小娘子,一贯胆大了些!”他这一句话的功夫,已经逼近我面前的三层殿阶。
我起身道:“王爷也是一贯爱打趣,以往见面,从来是婢女夏氏拜华朝九王爷。今日倒有些不同,该是王爷拜南国王后夏氏,王爷说是还不是?”
他轻蔑看我一眼,道:“好,本殿今日就拜见王后娘娘。”说着,他躬身下去,却以迅雷之势掀起手中长剑,架于我肩上。
“王爷出剑的速度不如往昔了。”我淡淡说了这句,“还是那么武断冲动,真是令本宫惋惜。”
我与他对峙多次,次次针锋相对却无输赢。如今他没什么耐性,只道:“要你的命,似乎不需要费什么力气。王后还是别自欺欺人了!”
“既是如此,不如本宫就与王爷开诚布公地谈谈,若是谈和了,皆大欢喜。若是谈不和,王爷大可用这把剑不费力地讨命去,可好?”
“你且说说。”他挑眉看我。
“王爷想要三样东西:一是皇权在上,所以才挟天子以令诸侯,冒天下之大不韪;二是血统正名,你是慕容氏旁支,从未被视作正统,你心有不甘;三是秋庭,她为你舍生忘死,却被你狠心抛弃落得个生死未卜的境地,恐怕王爷也不忍心吧。”我以两个手指轻轻捏住剑身,却能感到他手上力道没有丝毫放松。
“不错,但王后娘娘又有什么筹码?”
我轻笑一声放开手:“本宫想要的也不过其三,一是天下安定;而是南国上下平安;三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如此看来,王爷与本宫并没什么冲突之处,何至于刀剑相向?”
他以寒冷目光盯住我,一双长着茧的手放下剑来,道:“你当真不在乎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南王与本宫皆是偏安一方惯了,从前屡屡试探华朝还不是拜九王爷与皇后娘娘所赐?你们一面编造些南国假意臣服的情报给皇上,一面又打压南国,让小国自觉岌岌可危,生出反意。如今倒是给王爷自己添了麻烦,南国这几年操兵演练,颇有阵法,已不是从前的草原部落了。”
“呵,”他闷声笑着,“本殿是问,这天下是慕容洬的还是本王的,你当真不在意?”
他终是提到了这个名字。
“九王爷直呼圣上名讳,是为大不敬。”我走下台阶来,他紧跟两步,在我身后大声道:“若天下都是本王的,何谈什么避讳!”
慕容清身上的武人气质仍扎根在骨血里,我缓缓道:“王爷说得有理,不过这话一出,岂不是坐实了王爷挟持圣上的罪名?华朝的一众附属国如今都还不知此事,凭着对华朝的忠诚来到都城,若是告诉他们天下将要易主,这只是一场骗局,他们还会甘愿臣服吗?”
“为何不服!”他一挥袖,“本殿也是慕容氏的子孙。”
“若是天下‘慕容’二字皆是一样的,还说什么皇族正统,还说什么尊卑分别?”我低眉道,“王爷何苦自欺欺人。”
屋外的火光仍亮着,它使我更坚定了,紧逼着道:“九王爷!你今日能长驱直入这北宫,就没想过是为什么?本宫既然敢如此问,自然就敢把王爷逼宫的消息大白于天下,那时候,王爷的皇权富贵不过是一场春秋大梦,岂不遗憾?”
慕容清盯住窗外火光,道:“王后娘娘未免太自信了。真当本王是不懂事的孩童那般好糊弄吗!”
“王爷说的底牌,莫非是镇国公?”
我这话问得很轻,他却明显感到了威胁,目光瞬间如针一般投注在我脸上:“你还知道什么!”
“温如娘子这一步棋王爷走得好,却也实在不够高明。镇国公是个顶聪明的人,这两个藏在北宫里的小公主迟早会被镇国公发现,王爷说……当他发现自己一顶红轿抬进府中的王妃是个这样的女子,他还会与你为伍吗?再者,镇国公这个伙伴找得也不高明,若是一同取胜也不过再次兵戎相见,王爷的处境并不怎么光明。”
“那个贱婢现在既是两个公主的母亲,还是南国镇国公唯一的懿夏夫人,怎么就没有奈何了?”
“着实有奈何。”我接道,“要是慕容家和南宫家但凡有一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男儿,九王爷的谋算就是上上招了。可现在,不过棋差一招而已。”
这不过是表面的说辞,说到底逸禛是南国血脉,他不可能真正舍弃南国,与慕容清一道把自己的家国沦为他人践踏之地。我心中原本就不为此担忧,这一行,逸禛也未对我与逸宸有任何为难,更证实了我心中所想。
他大笑一声:“好吧,你这女人,果真厉害。如此看来,本王寻了这么久也不过寻到这么一个有七分像你的女子,不算是无能了。”
“多谢王爷,那王爷是否愿意与本宫做个交易了?”
他静听我言:“南国不争此事,撤军撤兵,明日便走。王爷断了与镇国公的牵扯纠葛,从此互不相干,可好?”
“好!”他爽快答应。
“放了皇上和后宫众人,好好做你的九王爷,本宫会让南王上书联合一众诸侯国,劝皇上许王爷一个世袭诸侯国的荣耀,不必在这都城里小心过活,可好?”
“夏伊楠!你还是要保他的皇位。”他一声大笑,“好吧,让本王清清楚楚地告诉你,本王并非要得只是九五至尊的位置,更是恨透了他!母妃之死、子衿之殇,还有秋庭!这一桩桩一件件,让本王如何能忘!一个昏庸淫荡至此的皇上竟然高高在上地坐在那,统治你我的生死,天理何容!”
我眼中的火光闪了几下,他仍是恨着慕容,才不惜付出如此代价与逸禛联手扳倒慕容。我深吸口气,闭目道:“罢了,那不知再加上秋庭,王爷能否答应呢?”
他眼中神色不安,我接着道:“庭姐姐是我送走的,如今我愿把她还给王爷。”
“你知道她在哪儿?”
我点了点头:“七日,王爷留在北宫,许本宫带些人马入皇宫保皇上和后妃无虞,本宫便将庭姐姐毫发无伤送到王爷面前。若是王爷愿意,今日本宫与王爷立血书为誓,通令天下,王爷不必忧心本宫食言。”
“好!”他“唰”地一声收起长剑,“七日为期,你若食言,本王定让南国陪葬!”
当我在血书上写下“南王后夏氏”这几个字的时候,心下不由得一紧。诚然,我这个赌约,赌得太大了。
他拿着一纸血书走出大殿的时候带起一阵细尘,快要走出殿门之时,他站定脚步说了句:“夏伊楠,皇后、南宫逸禛、温如和那两个孽种都不是局里的变数,你才是。”
“孽种?”
“温如不过是西域一个贱卖的女人,那两个贱子早在她入宫前就在肚子里了。这个女人不太中用,没勾了皇帝的魂。”他的声音沙哑低沉,与我手指上的一道鲜红痕迹一同干涸,直至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