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宸对这个孩子很上心，自从他知晓了此事，就对我的饮食起居甚是在意，就连每日晨起的早茶都换成了温补的汤饮，潇晴听闻了也很是欣喜，张罗着要织些衣物给王儿。
“姐姐看，这颜色可喜欢吗？”她举出一团雾蓝色的织锦来。
小玦和小璃在一旁摆弄着丝线，我笑道：“你的女红不知比我好了多少，你选的自然是好。”
“晴姑姑真厉害，会做好看的裙子！”小璃道。
“公主夸奖奴家了，不过是普通的针线功夫，两位公主身上的襦裙针脚才叫细腻呢。”
潇晴这话给我提了个醒，我忽而又想起逸宸那日的暗示来，问道：“你们的母亲可有名号？”
小玦一本正经地说：“姑姑说的是什么？名号？没有的吧，母亲就是母亲啊。”
“那……旁人怎么叫你们的母亲呢？”
“嗯……”小玦低头没说话，倒是小璃兴奋道：“姑姑，我知道，我曾听九叔父唤她温娘娘的！”
潇晴和我手下都停了动作。
“她……是否生了一双很大很美的杏眼，弹得一手好琵琶？”
“姑姑，你见过母亲？”
她们睁大了眼睛。细一看，活脱脱有着和温如一般无二的异域风情。
待我打发两个孩子去看书了，潇晴才挪了过来，凑近道：“潇晴是不是想的太多了些，温如夫人她……”
“你没多想。我想也应该是了。”
她浅笑了一下，目光有些苍白：“懿夏夫人年岁比奴家还小些，却是甚解世事，称得上是温慈之性，我从前还有些不解，如今倒是有些明白了。”
“只有一事，奴家想不清楚，姐姐你说，镇国公他……可知道吗？他待懿夏夫人是很好的。”
闺房之事，知不知晓只看是否有过肌肤之亲，这道理我懂得，潇晴自然也懂得。
“这事本宫不能混说。”我放下手里的织缎，“这些天你从不与我说镇国公的事情，我还私心里希望你是入府久了不再抱从前那些一头扎进去奋不顾身的心思了，还觉得有些安慰。今日一瞧，你非但不是看开了，反而是藏得更深了。潇晴啊潇晴，此心甚苦，我从前就与你说。现在再说怕是也没什么用处了，只一样，别想着为他生，为他死，也要想想自己。他从不是能和你半生安稳的人。”
“半生安稳？姐姐，潇晴倒真希望当初能干干脆脆地死在战场上。”
“干干脆脆”这四个字她说得格外重。
我以疑惑目光看着她，她道：“姐姐知道的，我喜欢小孩子。以前总想着不要长大，一生简单快乐便是最好的，后来又觉着，有人赏识懂得就是最好的事情了。若不是想为他做点事，我也不会跟着王爷来华朝。可现在，我已经不会再有孩子了……”
原来她一直没有说，她曾在战场上受过一次伤，剑刺穿了她的下腹，剥夺了她今生成为母亲的机会。
“你……”我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吗？”
“知道。他请了医官，为我疗伤。”
怪不得，上次去府上时我只觉得她神情举止皆老成冷淡了些，与她曾经至情至性的活泼性子很是不同。
我甚至感到些揪心的愧疚，这些年，我终究是没能为她考虑周涵。
“楠姐姐，你别这样。若能如你一般寻到将你捧在心尖上的人自然是好，可若是没有，我也宁愿如现在一般，至少遇见过一个目成之人。”
不遇天人不目成，她是痴了。
温如的事我想了又想，不知该算作一个于我们有利的筹码还是一把不知何时会置我们于绝境的利剑。九王爷的心思老道多年前我就已经领教，抛开他多年难改的武人心性，他的城府阅历皆不输任何人。说来我这些年的种种经历桩桩件件不可谓不是拜他所赐。
于是我向逸宸求了一件事。
“最迟明日，或是今晚，九王爷一定会来。他拖了这些日子不过是想把一切做的再周全些，好轻易取之。你去面对他，不如我去面对。”
他微微一笑，像是早料到我会如此说似的，缓缓拉住我的手。
我尽力劝说他：“温如夫人的事你上次提点过我，如今倒是证实了，现在两位公主在你我这边，也算是一个筹码。”
“对峙之时你肯用这两个小娃娃去做筹码？”
逸宸仍旧笑着问。
“我……无论如何，这是温如的亲生骨肉，更何况，九王爷等人并不知道我的身世，未必认为我下不了手。再说，若我拖延住他，你已经布好的阵才能发挥功用，断了他们的后路。”
他今日耐性极好，安安静静听我说了许多好处，诸如我熟知九王爷的性子手段、对故人旧事也很是了解等等，为了劝说他，我还搬出一个极好的理由：“今日由我去，并非是给了你容易的事情，我需要你去找两个人，一个是皇后，她虽恨透南国但却深爱皇上，争取她十分有利，另一个是一位宫人苏氏，约莫四十有余。”
“楠儿，你应该知道，如今你身怀有孕，我是断断不能让你出半分差错的。”
如果分道而走那日，他知我腹中已有血脉，也许根本不会让我上山来。
“我明白……”
我垂着头，甚至能感受到腹中孩儿的呼吸起伏。
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让你去。由你去见九王爷。”
那声音极温柔，却像一道火光划过我心上：“真的？”
“本殿虽不是一言九鼎，却也没骗过你。我一直知道，你不是唯诺娇嗔的女子，既与你许了生死白头，我不会撇开你去。既然你觉得这样好，我不拦你，我自会在周围布置好一切，无论如何，保你周全。”
我用手贴了贴他额头，唇边虽挂了笑意却实在有些不解。在我的念想中，他虽有宽容气度，却不是个心里多洒脱的人。
逸宸一笑，拂开我的手握在手里，道：“本殿不是头脑发热了。”
他的手很温暖，我低眉笑了笑，一抬眼，却万万没想到撞上他一双已经染红了的眼：“楠儿，你决不能有事……”
“你……”
我显然吓住了。
“如今你不是一个人，来日若有变故，本殿希望你能先周全自身。”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与我……”我话讲的很急，“夫妻本是一体，这是你同我说的啊。”
他摇了摇头。
那个温暖笑容之外泛红的眼眶让人心疼：“我知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会与你在一处。”
恍然间，我有些懂得了他的盘算，或者说深意。也许他在来时就是想好了的，即使起事不成，只要能保慕容的皇位，那么，他就会将我交托给慕容。
“你休想！”我道。
我不想多说什么，一句也讲不出来。
“好了，你去吧……看好外面的火光，如果没有光亮了，就要及时抽身。让皇上……庇护你。”
来不及回答，他的温度就离开了我，我只找到那一个望着他背影的刹那，对他说：“逸宸！我和孩子等着你。”
这个世上所有渺小的人啊，都不能预料明日的世事。就如我所做的每一个选择，是对是错，不到终局，无法定论。
唯一确认的是，我和我那命里注定分离的兄长，此生已经不能彼此相护。即使岁月变迁，我与他都从容更多、老道更多，也不能在旁人面前再维护对方分毫。他是风雨飘摇的九五之位上唯一姓氏慕容的嫡脉，形同陌路，才是成全。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