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南国那天,逸宸没有来送我。我带的车马宫人并不多,身边贴身的宫人则只有逸宸前几天刚刚派到宫里的葭儿。这姑娘不过十五六的年纪,一颦一笑间仍显稚嫩。
“夏姑娘,一切都准备停当了,何时出发?”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忽而阴沉的天气,道:“我们走吧。”
她有点儿不解,问:“夏姑娘不等等殿下吗?殿下昨日还特意问起姑娘的行装,怕是一会儿就要来送姑娘。”
我笑笑:“葭儿,今后说话要谨慎些。”
“夏姐姐!天还未大亮,你就要走了?”正说着,南宫婉走了进来,身后的侍女小跑几步才跟了上来。
我先行了常礼,然后道:“郡主来的好早。出殡之事,不宜张扬。”
“我若是来得不早,怎能赶上送你?”她道,“我真没想到,你竟会自请做这事。我不愿你留在逸宸哥哥身边,却也不想你送了性命。”
南宫婉拉着我,又说:“我真的怨死你了,可我相信你对逸宸哥哥的真心。”
“郡主不必担心,我自会小心。今日天色不好,怕是要有雨雪,郡主回吧。”
她皱着眉头,刚欲离开却又开口:“他……在城墙上站着,已有半个时辰了。”说完便匆匆离去。我站在原处,没有动弹。
总是要离开的,途径城门时,我没有掀开帘幕看那城墙之上的人一眼。
葭儿倒像是被我那句“谨慎些”吓住了,虽与我同乘马车,却始终一言不发,安静得很。我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你也无需吓着了,我并不算是什么主子,你我之间说话可随意些。”
她像是得了恩典一般:“姑娘仁善是这宫里人人皆知的,当初咱们殿下要为姑娘选贴身侍女的时候,许多人都想服侍姑娘呢!”
我一愣:“你说……咱们殿下是什么意思?”
“我从前是殿下身边侍候茶水的,打小跟着景泰姑姑。”
我竟不知此事。我想了想,问她:“既然有人想来我宫里,他又何苦调来自己身边的人,怎么就选中了你?”
葭儿笑了起来,说:“姑娘说这话难道是怪葭儿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这殿下倒也没说,只是景泰姑姑吩咐我好生照顾姑娘,还说殿下给奴婢赐名葭儿。”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说了一会儿,天色渐晚,我道:“一天下来,也是困乏了,歇着吧。这趟与我同去华朝,并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
一路上虽总是阴阴的天气,却不曾遇到雨雪,车马上还算顺利。到华朝的那天,有使节出城来迎。葭儿见相迎的使节气势豪迈,所乘的车也无不华丽阔气,暗暗问我:“姑娘,你看我们要不要下去行礼?”
“阿茹娜是华朝送去南国的人,于情理上,该行此礼。只是现今并非是在金殿之上,使臣之间,若是下车行礼,怕是有损南国。先随他们进宫去吧。”
“南国使节觐见!”远远传来的声音让我心下一惊。若说“觐见”二字,必是圣驾。
我轻声说了句“随我下车”,走上前去十余步,挽手行大礼道:“奴家夏氏,送先太贵妃侍女、南国宗室女阿茹娜回朝,拜请陛下圣安。”
静了好一会儿,面前有个声音沉沉说道:“起来,让朕看看你。”
我心下一沉,缓缓挽了衣裙站起身来,与他四目相对那一刻,脑海中却再浮现不出他从前少年冷峻的面容,他的眉宇更分明了些,就连皇冕珠帘背后那一双眸子都漆黑了些许。
慕容愣了一会儿,在身旁使臣的提醒下,道:“随朕入宫吧。”
这当然不合礼数,但身旁并无人多说一句,只是葭儿微有些不解神色。我稍稍对她点了下头,便随慕容上了轿辇。
起轿时,稍颠簸了一下,他轻扶我一把,然后又端正坐好。我与他,都只是沉默。从前仿佛有许多未说完的话,都随着日月清风的无尽轮回消失在岁月中了。
“你可好?”远远的,已经能望见朱红色的宫门,他忽然发问。
“一切安好。”我答。
慕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你的宫殿朕已命人布置妥当了,还少什么用度,你便和宫人说。还有,朕知道你爱香料,备下了些珍稀的花种,你若是善自种下,不出两个年头,定得花香满园。”
他说了这样长的一段话与我记忆中那个沉默寡言的帝王有了些不一样。我小心答道:“谢陛下记挂,他日奴家回去时定好好带上,常感陛下恩德。”
如我所料,他不再言语了,只听到轿上玉石串成的珠帘一晃一晃地响着。
直到轿子落地,他才抬起头,说了句:“朕……我还有些政事,稍晚再来看你。”
我望着那明黄色的轿子走远了,回身时才看到这座雅致宫殿宫门两旁皆栽芍药,高处提着这座宫殿的名字:莫璃轩。璃,是慕容曾想为我提的封号,芍药又称离草,他偏偏要将这薄情疏离之物扭转出一个乾坤来,却不知,命运总是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