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南宫,一夜之间所有宫殿皆挂白,王孙们在灵堂中守了丧礼,三月间,人人缟素,只供素食。仍征战在外的两位公子甚至还来不及知道父王已殡天的消息,待噩耗传到之时,不知他们又是怎样的思量。那时候,大局已定,从前的辛苦谋划也都尽付东流。
逸宸甚是忙碌,这千斤重担一旦扛起,怕是再不能卸下。他的话也愈发少了。
我进殿行礼:“殿下,奴家有事想求个恩典。”
他放下手上无尽的卷宗,抬起头来,神情里有一丝恍若隔世的遥远:“伊楠,你有话便说。”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还是那样亲近的目光。
“阿茹娜已去,不知殿下作何打算?”
逸宸蹙眉看着我:“这事你不必过问,祖宗上立下来的规矩照着做就好,我会差人将她的灵柩送回华朝。”
“不知道殿下选中了谁?”这问题他回答不了。
我又说:“殿下没有合适的人选。南国最英勇的两位宗室大将正在边境镇守,身边亲近的无非是二三人而已,又都是外臣,若真是让他们去走这一趟也并不稳妥。万一两方战事吃紧起来,扣下了这使臣,那殿下岂不是更难办了吗?”
“我并非不懂你的意思,但我不能让你去。”他说。
我试图劝他:“奴家不是什么朝中之人,又是华朝旧人,总会有几分薄面,一路上的非议也会少些。毕竟阿茹娜殁在这南宫之中,难免会有流言蜚语。”
“伊楠!”逸宸的声音闷了下来,止住我的话。我一时不知道是该多说几句还是安静下来。若是往常,我定会有劝服他的念头,可是听了慧嫣的那番话,我倒反而迟疑了。
他是新王。草原上的新主人。我静默了,没有出声。
逸宸的语气缓和了下来:“伊楠,今日你一进这个大殿,就一直称我为殿下,言语上无不小心,我并非听不出来。”
见我仍低着头,他也微微低下头来以询问的目光看着我:“是,这里不再是那个无名无根的刺客住的地方,也不是那个安静疏淡的小轩,这里是整座南国宫宇里最富丽堂皇的宫殿!可是伊楠啊,我还是我,我还是那个曾经和你一起闯过暗牢,被你救过性命,共度几年风雨的我!我希望,无论旁人如何尊我怕我,无论我究竟是无名无姓,还是一国之主,我与你之间,永远只是彼此。你我相称,毫无嫌隙。”
他从不给我小心翼翼、暗自揣度的机会。
“是,但我也还是我啊。”我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为难,不能看着你明明知道一切却为了保护我,告罪于华朝。我说我是唯一的人选,毕竟你我都知道……他这一仗究竟是为何而打。”
我说中了痛处,他无力再辩。
“我知道,他不会伤害你。”逸宸缓缓说着,背过身去,“但你走出这南宫,他未必会让你回来。”
“逸宸,”我走到他面前,一副冰冷的手握住他的,“我总是要回去,做个了断的。不仅仅是为了你,为了南国,也为了我与他之间,兄妹的情分。”
说出“兄妹”二字时,我虽有片刻陌生,但无半分犹疑。
他不说话,倔强地不肯回握住我的手,我又说:“让我去吧,待你大婚一过,我便也差不多回来了。到时候,还能看着你荣登宝殿,继承王位。”
按例,他应是先以储君的身份接下金册金印,迎娶储妃,再继承王位,方合礼数。
先王的指婚,他不应推辞。
逸宸还是不说话,只是眉头又锁紧了些。月色薄凉,我与他站在窗子边,谁也没有再多说一句。晚风吹进来的时候,有些凉意,他拢了拢我身上的披风,道:“夜深了,回去吧。”
走了几步,他又说;“本殿,等你回来。”
我本想好,求了这个恩典要拜谢王恩,可又看了看眼前这个人,我淡淡一笑,点头道:“是,我们三月为期,我一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