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匆匆入内殿，一路上竟无半分查问阻拦。慧嫣王后和宫中一众女眷均跪在门外候着，见我碎步前来，慧嫣站起身来，低眉道：“夏姑娘来了。”
她身后的一众婢女手中都端着大大小小的茶盏，里面大多还是满盏，未曾用过。她免了我的礼，仍是低垂着眼眸道：“不必多礼了。王爷急召，姑娘去吧。”
我退了两步，走进寝殿之中。逸宸跪在床榻之旁，南王半卧在床榻上，金丝软垫映得他脸色发白。服侍的内监侍女已被尽数打发了出去， 只有跟随南王多年的一个亲信内侍神色凝重，立在一旁。
“奴家夏伊楠，拜见王爷。”我行大礼，跪在逸宸身侧的后方。
“本王想看看你，你上前些。”南王的声音低沉之中带着点嘶哑，我迟疑片刻，还是挪了两步到他榻边。他一边看着我，一边很缓慢地说：“你呀，还像多年前一样，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我想起来了，你那个时候好像说过，你喜欢花儿，喜欢那种带着香气的花儿，是不是？”
“王爷，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地照顾自己。”我看着他已经充盈着泪水的眼眸，实在不忍对这个已走到人生迟暮的君王有任何解释推诿之语。他所想的，无非就是见一见那个想了念了半生的人。
他却痴痴呓语：“不，你还记得吗，你以前，叫我什么？”
我与逸宸，只是静静跪着，听着他模糊却又冗长的回忆，一点一点的，丝缕不绝。约莫是半个时辰后，他好想说的累了，口也干了，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本王，说得太多了。”南王静默了一会儿，突然发语，“南国，从前只是个草原部落，如今边境受扰，宗室又不归心，本王实在是……放心不下！王儿，这南国天下，本王该是要托付给你了。”
逸宸叩头一拜，定声道：“儿臣，定不负南国百姓，不负父王今日托付！”
不求锦绣繁华，一统天下，只求不负人心。这确实是逸宸会说出的话。
我俯身叩首，没有起身，只听南王又说：“王儿，父王相信你的赤诚之心，对不住！……”他仿佛用尽全身气力，“要你走父王曾走过的路！你……最后听父王一言，本王下旨，将南宫郡主和宗族周氏女许你，郡主为储妃，周氏女为侧妃。”
“父王，儿臣……”
“无需再说了。”南王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下……下去吧。”
他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看见自己的痛苦软弱。慧嫣王后守在殿外，见我们走出来，微微点了点头。一众妃嫔想去见见这位王爷的最后一面，也都被她拦了下来。她说，不必去见了。
她就守在那个门外最近的地方，静静跪着，一言不发，温柔相送。直到内监高声跪拜，“王爷崩殂”的高呼传到深深宫墙中的时候，她才合了双目，俯身长叩。
后来，王后的贴身侍女来报，说醉乡园里面的那位，殁了。
我随慧嫣王后去到醉乡园的时候，眼见着阿茹娜穿着她最爱的那身紫色风信子的衣服，房间里点了迷迭香，她安静地躺在榻上，双手叠放在胸前，安稳如常，就像她那二十年的深宫岁月一般不着痕迹。按例，太医应断出个死因来回禀，可王后却说不必了。
“本宫嫁给先王的时候，已不算十分小的年纪，也不是这草原上最美的、最好的。其实本宫知道，王爷他，心里一直记挂着点儿什么。”她说。
我恭敬道：“王后娘娘贤德，草原儿女皆道娘娘善良宽宥，是南国的福分。先王也无不体恤娘娘，堪为佳话。”
“是啊。”她对我说，“正是因为本宫最懂得这伴君在侧的滋味，才明白你的处境和不易。本宫这一生，惟愿能顺遂平安，孩子们也都得长生天庇护，福泽深厚。要做王身边的女人，不是小女儿的心性能成全的。本宫为南国、为子民，想请夏姑娘全一全我这未亡人的心愿。“
一个女人，能守上这么多年，她的话，总是有几分旁人求不来的透彻淡然。
”是。娘娘的话，伊楠谨记。先王说的话，奴家也不敢忘记违逆。若来日，新王上位，需要一位贤明恭谨的王后，奴家愿为新王新后虔诚祈愿。“
慧嫣王后缓缓拉住我的手，轻握了一握。
“王后娘娘，奴家还有一事想求娘娘。奴家毕竟是华朝来的人，如今……阿茹娜姑姑病逝，按例是该送回华朝去安葬的。奴家愿随棺回朝，安葬姑姑。”
她愣了一下，皱着眉说：“本宫并无二话。只是这事，你还是该去向宸儿要个旨意。”
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原本想若是有王后发话，逸宸自当不会阻拦，却不想她把我所有心思都看了个明明白白。
“是，奴家知道了。”我微微行礼。
又听她说：“别忘了，他是新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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