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忆萝月仔细擦拭,又用绸布包好,竟丝毫没发觉逸宸的脚步声。待我抬起头要行礼时,他离我已经不过一步之遥。
“你是要将这忆萝月还给姨母?”他只略略看了眼,直白问道。
“转眼也是好几年过去了,公子说话还是那么直接。”我打趣一句,将忆萝月放在一旁,“不过这洞察世事的本事,也真真是好。你怎么知道?”
逸宸笑着道:“这哪里用猜。不过那件事……这些日子你再没提起,更没有对姨母当年的所作所为有任何追究,倒令我有些许意外。”
“就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应该狠毒了她,恨不得做些什么让她痛苦的事,为我那素未谋面的娘亲补偿一二。”我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说,“可是,我却做不到。娘亲的确是因她而死,可是这些年,她过得又岂止是生不如死的日子?我刚到华宫的那年,阿茹娜对我,也有指点之恩。我不想去寻求什么复仇带来的补偿,这是你教会我的。”
他用一种我以前从未见到过的眼神望着我,我一时觉得不很自在,低头道:“你怎么这样看着我,难道你想让我用计谋对付你嫡亲的姨母吗?”
万万没想到,我说完这句,他竟没忍住地笑了出来。过了片刻,他才匆匆收了笑容,问道:“出征礼乐早已结束,你为何刚刚才回来?”
“我……”我看着眼前之人,没有再顾虑什么,道:“是王后娘娘请我到宫里去,问一问我如何看待你与婉郡主的婚事。后来又和郡主谈了会天,这才来的晚了些。”
逸宸皱了皱眉头,退了半步笑道:“你说什么?我和婉妹的婚事?”
“是。现在两位公子刚刚出征,王爷和王后就开始筹备为你指婚之事,我想是册立你为储君的意思。毕竟逸禛公子为长子,仍未娶亲,按理说不应为你指婚。既然王后娘娘有此打算,应是修身齐家,才能治国平天下,有意让你尽早成婚,才好更顺理成章地立为储君。”
他问我:“你竟想了这么多?”
这话问得我有点糊涂:“我说的不对吗?除此之外,我还在想着……南王的身体……这话我本不该说,只是这次的战时让王爷憔悴不少,王爷和王后又如此着急立储,我才担忧起此事。”
他又问:“你只想了这些吗?”
“你这话问的好没道理,王后娘娘只是让我在这儿继续排演喜乐,至于迎娶之事,自然不会与我细说。这番叫我前去,也不过是碍于我华朝王宫里走出来的身份,一个过场罢了。她一心觉得我是圣上送来南国做储妃的人选,如今南国虽然出兵防御,但仍不愿与华朝翻了脸面。这事上,问一问我,一来你还不是储君,算不得违拗了华朝的意思;二来,等日后你做了储君,我也说不出什么南国的不好来。王后娘娘多年行事谨慎,于这事上做的也算合情合理,并无不妥。”
逸宸倒不说话了。看着他眉头紧锁,默不作声的模样,我思忖着安慰道:“南王的身子应是无碍,一切不过我揣度罢了,你也莫要太担心了。王爷他是多年在草原上练出来的铁身子,不会有什么大事情的。”
他还是不说话。
我静静坐下,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我叹了口气,迟迟开口:“是我不好。”
逸宸转过身,也坐了下来,南国夏末的风仍是暖洋洋的。
“我并非刻意与你说这些,你在意的事情我并非不知道,可这却是眼前不可逃避的事。若不是视你为至交,我大可不说的如此明白,一味装傻便好了。”
他看着我的眼睛,目光里没有丝毫躲闪:“以你的聪慧,若说你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怕都是在装傻而已。”
“我还以为你南国嫡公子真再不与我说话了呢!”我笑道,“其实郡主对你也是很用心的,你虽一直把她当做小妹看待,但她毕竟是已故功臣的女儿,由她来做储妃,不但有益于南国的稳固,更能收服老臣旧部的心,对于这风雨飘摇之际,实在是不二的选择。”
他放在案子上的左手握起拳来,沉声道:“我也并非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只是婉妹生性天真烂漫,若是真如父王母后之命嫁与我,是误了我与她,两个人的一生。”
我何尝不知,逸宸重情重义,待人宽厚,但这执拗的性子却是谁也劝不得。
“你不要忘了,这是你誓死守护的家国,自然也是你不能推卸的责任。”
抛出这句话,我就知道,我是给了他一条没有后路的路。
“没错。”他肯定地说,“所以我才不能利用一个弱女子,来达成我所谓的胸怀大志。你明白吗?”
他要的是坦坦荡荡的拥有和失去。逸宸啊逸宸,终究是那个站在日光下的明媚少年,没有人能够在他的道路上埋下一点不光明的种子,哪怕是一点点的污秽阴暗,他也毫不留情的驱散。我不知道这是他的荣耀,还是他的软肋。
但在当下那个时候,我却发自内心地笑道:“也许你是对的。”
逸宸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叹道:“无关对错。这事我会先去与婉妹说,待她想通,我再去和母后有个交待。”
“不必费事找我说了,我已经听见了。”
我还来不及答话,就听见身后响起一个银铃般的声音,我站起身来,南宫婉已经站在司乐坊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