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潇晴随军应战，实非我所愿。但她拳拳心意，我又如何能违，那日之后，她在殿里的日子倒仿佛重新有了生气，忙着赶制衣服、收拾细软、备好伤药，不再整日望着窗子发呆。有一夜，我曾去她房中为她送些途中可用得上的香料，她收下，道谢，谢了一件又一件过往种种，最后道：“楠姐姐，其实他最想道别的人，是你。”
“的确。”我笑道，“你都要随军走了，自然不用和你道别。”
潇晴也笑了，拿上手边冬日里所需的暖炉，道：“可姐姐那日，半刻也不肯留。”
“日子眼见也是秋天了，东西要备全些。很快你就要离开了，怎么还说些糊涂的话。我当初是怎么来的南国？我是华朝赐给南国的储妃，很多事不能乱了规制。”
“既无储君，何来储妃？”潇晴的话大有深意，我不欲再辩。我身上肩负的，不再是单单一个未封储妃的虚名，而是散落多年的公主之位、血海仇深。
出征那日，南王与慧嫣王后站在高高的宫墙之上，饮尽了那杯壮行酒。我奏乐之时，略略抬头去看，却觉得南王苍老了许多，发丝已有些灰白。他扬声道：“万千将士们，此去是为南国而战，为我们生而敬重的草原而战！”
“为南国而战！”将士们齐呼。
我看着逸禛和逸轩，一个是银白战袍，一个是藏蓝铠甲，还有那个茫茫人海中我寻不到的女子……手中的忆萝月发出浩荡声响，赠我此琴之人，却已是与我相恨至深。
礼乐结束，已近午时。本想到吧司乐坊交还了掌乐的差事，却不想被慧嫣王后请到宫中。对于她，我一向是怀着几分敬意的，且不说她已做了十几年的王后，南宫上下无一人不称赞她是位贤良的王后，每每想起她将逸轩养在身边视如亲生，我便觉得这并非是寻常女子能做到的。
“奴家见过慧嫣王后、见过婉郡主。”
慧嫣抬手让人赐座，道：“夏姑娘坐。本宫今日请姑娘来，一是想谢姑娘这些日子带着礼乐司演排乐曲，实在辛苦；二来……今日婉儿也在，想与你商量宸儿大婚之事。”
南宫婉略带些撒娇的语气道：“王后娘娘，婉儿与夏姐姐一向谈得来，可毕竟是女儿家的事，娘娘怎么说的这样直白。”
其实我倒觉得，慧嫣王后已是很委婉了。
“你这孩子，从前怎么不见你这般害羞的模样。”王后笑道，“夏姑娘，婉儿虽算不得王家的嫡女，但却是从小就在宫里长大。她也算命运多舛，自小就没了父母，又一直倾心于宸儿。本宫知道，夏姑娘是皇上看重才送来南国，身份贵重，特意问问夏姑娘如何看这门亲事？”
“王后娘娘如此说是抬举奴家了。伊楠既无名位，也非宗族，实在是说不上话的。但若娘娘要问，”我顿了顿，笑道，“奴家自然觉得娘娘的安排就是最好的。”
慧嫣王后走下殿来，我和南宫婉都站起身来，她轻轻握了握我的手，语重心长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本宫看你深通音律，再为礼乐司排支喜庆些的曲子吧。”
南宫婉在一旁点头，笑得极甜。如此烂漫的年纪，仿佛从没有受过伤害的心境，着实让人羡慕。
我与她一同离开王后的宫里，她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说了不少话。印象最深的是她笑着说：“我小时候就问逸宸哥哥，什么是成亲，他说就是像王叔和王后那样。我就说，王叔和王后那么相爱，真幸福！可是你猜他怎么说？他说，爱不是成亲，而是娶她为妻、奉他为夫。我那时候不懂，只傻傻的问他王叔和王后娘娘不就是夫妻吗，那时候他笑了笑，没说话。”
“逸宸公子重情，却对世事洞若观火，难免有时会有些不同于常人的想法。”
她拉住我，道：“没错！长大了以后啊，我听到他说他要娶自己心爱的女子为此生唯一的妻，才明白他的深情温柔，更觉得他是值得托付的人。”
娶心爱之人为此生唯一的妻。
“对了，夏姐姐，”南宫婉对我说，“你调香的本领是出奇的好，不知道你能不能调出‘九天华香’？若你能调出这奇香，南国许是不会像如今这般再受困顿。”说完，她却懊恼地摇了摇头，又道：“对不起，夏姐姐，我……我实在是忘了你本是来自华朝的……我只是希望……”
“郡主不必解释。”我无奈笑笑，“奴家不会调制这奇香，确是帮不上什么。南国于华朝有功，本该是和谐共处，荣辱与共，如今这局面，实在也令人难过。只希望早日停战，不要再令百姓受苦。”
南宫婉小声问我：“之前，宫中一时传得沸沸扬扬，说……王叔要封你为妃，可是真的？”
“这种谣传……”我正不知该怎么解释的时候，她却忽然笑笑，拍拍我说：“既然是谣传，夏姐姐也就用不着再说什么了。婉儿只是觉得奇怪，为何那日在大殿上王叔会如此失态，不由得觉得传言也许有真。其实我一直不懂，为什么逸宸哥哥和你都会同意让晴姐姐去随军出征。虽说，她只是照顾军队的一应起居，但毕竟是要到很远的边境去，她一个弱女子，你们为什么都不拦她。”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真的给不了。为什么呢？我只觉得我别无选择。
“郡主，潇晴于我，是真心相待的朋友。但是，在我眼中，她并非一个羞涩温柔的女子，我不能拦她。”我想了想，说，至于逸宸公子，奴家不敢随意揣度，但他一向不轻贱别人，应是会顺遂旁人的心愿。“
南宫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行礼道：”奴家还要去礼乐司一趟，就不陪郡主回去了，郡主路上小心。“
她笑着对我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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