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我仍在回忆那个午后,然而回忆的不再是阿茹娜疏离愤恨的眼神,而是逸宸和那时屋中四溢的茶香。
潇晴的话愈发少了,我以前没想过,有一日那样爽朗率真的女子会像如今这样呆呆地望着窗外,一出神就是半日,想着那个不把她放在心上的人。
逸轩来了殿中,潇晴也没有察觉,还是痴坐在一旁。逸轩不免疑心,侧目望了她一眼,我连忙上前两步,解释道:“潇晴妹妹这两日身体不大好,精神难免恍惚,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说着我行了个礼,逸轩示意我起身:“夏姐姐不必多礼了,此番本殿是来告别的。”
我顿了顿:“可是边防之事?”
“正是。”逸轩道,“华朝大军已经压境,恐怕单凭着如今戍边的将士难以抵挡,故而父王派我与长兄早做准备。”
“逸宸公子留在宫内?”
逸轩笑了声,道:“王后的嫡子,怎会派到那凶险万分的边境去。”
我自觉此话说的不妥,一瞬间有些尴尬:“奴家并非是此意。两位公子此去万请小心才好。萧统领可随公子一起去吗?若是有他在,多少安心些。”
他微微侧过身压低声音说:“萧家两兄妹,皆是长兄的眼线,你身边有一个,本殿身边也有一个,难不成不是该多几分担忧了吗?无妨,本殿自会小心。夏姐姐不必担忧。”
此时还能打趣两句,我倒觉得逸轩不似从前那般凌厉了。
“无论怎样,还请公子务必当心。”我道。
他点了点头,道:“原本不想来了的,却觉得这宫里若还有一个值得本殿道别的人,恐怕只有夏姐姐了。”
我看着他,年轻俊朗,意气风发,却有着与他不符的苍老心境。
我犹疑着,眼见潇晴仍是终日消极痴妄,却好似并不知出征之事。我并不提起,私心里觉得她不知此事反而更安全些。
“轩哥哥此话错了,这宫中难道小妹也不值得哥哥道别吗?此去,虽有精兵强将,但华朝来势汹汹,臣妹怎么能不担忧兄长们?本想也去看看逸禛哥哥,可是哥哥自从前些日子就闭门谢客,小妹也不知是否能去叨扰。”南宫婉快步走进来,挥挥手免了我的常礼,又对我说,“姐姐,你可去看过逸禛哥哥?”
“不曾。”我道,“大公子许是在为征战一事筹谋良策。”
潇晴忙走过来行了礼,静静站在一旁。
逸轩没有答话,略略看了我一眼,轻声道:“若无他事,本殿也该回去备些行装了。多谢小妹记挂,夏姐姐和小妹在宫中也多保重。”
我与南宫婉一同行礼相送,此番一别,再见不知是何时。
“夏姐姐,他们都会好好地回来,是吗?”南宫婉看着他的背影这样问道。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点点头,说:“郡主不要太挂心了,会的。公子们能平安归来。”
她拉住我的手,叹了叹气:“还好这次出征并未让逸宸哥哥领兵,否则沙场无情,更是要担心的了。你和潇晴姐姐可愿随我一同去逸禛哥哥那里看看?”
“是。”我行了常礼,淡淡看了眼潇晴,她跟着行了礼:“奴婢遵旨。”
一行三人,到了逸禛宫外,却都被拒之门外,守卫说,逸宸公子正在殿中与大公子议事。南宫婉听后笑道:“逸宸哥哥也在,你去通报一声,就说婉儿来看王兄……”说完,又加了半句,“哎等等,告诉王兄夏姐姐和晴姐姐也来了。”
时隔多日,逸禛的殿中却还飘着丝丝缕缕的药香,虽难察觉,但也可知他的确中毒不浅,调养多日仍未痊愈。此种情形之下却要领兵出征,也难怪逸宸如此忧心。
我和潇晴跟在南宫婉身后行礼,两位公子都微欠身还礼,我的目光正碰上逸宸的,只一刻,我匆匆低下头来。
南宫婉关切道:“听说王兄就要出征,婉儿特意来看望,不想逸宸哥哥也在这里,难得大家都在,今晚一同用膳可好?两位王兄也可尝尝婉儿如今的手艺,看看是否精进了。”
“谢婉妹惦念。”逸禛云过风清的丢下这么一句,未知可否,但已拒人千里之外。逸宸微微笑着,听了逸禛的话,也没做声。一时间殿中清净得很,只听逸禛又道:“本殿临行事务繁多,实在分身乏术。”
还好南宫婉一向是心思开朗纯善,即使是这样令人不悦的闭门羹她也并无半分埋怨,只是笑笑,道:“王兄事忙,小妹就不在这里耽误时辰了,逸宸哥哥,那不如我们就先走吧。王兄此行还需多加些小心,小妹在宫中会为两位王兄好好祈福,愿你们平安的回来。”
逸宸退了一步,向逸禛行了个礼:“王兄保重。”
“夏姑娘留步,”我与其他人刚刚走出两步,逸禛忽然说,“本殿还有话要说。”
我转过身,身侧的潇晴停了脚步,没有动弹。我行礼道:“不知大公子还有何吩咐。”身旁人无一人离开,逸禛也站在原处沉默着,他没有免我的礼,我也没有起身。
“披挂出征,需行礼乐。本殿邀姑娘掌乐,不知夏姑娘意下如何?”
“伊楠遵命。”我缓缓起身,没做任何停留,径直随南宫婉退下。
我何尝不知逸禛有话要说,潇晴也有话要说。可没想到,终究是躲不过的,刚出了殿门,潇晴便突然停下行了大礼。南宫婉一惊,连忙回身去拉她:“晴姐姐怎么行这么大的礼,虽说姐姐没有名位,但毕竟是萧统领的妹妹,又于我南国有功,快快起来。”
潇晴自是不肯起身,道:“逸宸公子、郡主、楠姐姐,潇晴要求个恩典。公子一向待奴婢亲厚,从无苛待,郡主也是从无卑贱过奴婢,大恩之情,潇晴绝不敢忘。本该一直侍奉,不负主恩,但如今两位公子征战在即,潇晴想随侍左右,虽不能解国家之危,但也愿尽绵薄之力。”说完又是一拜。
我与逸宸都未回身,静静听她说完。她这一番话,等于默认了自己正是逸禛公子安排在逸宸身边的人,想来以她的聪慧,不会不知如此做的后果,但她,别无他选。
逸宸也不是糊涂之人,听后,只说:“你若想去,本殿不会拦你。萧统领既是先锋主帅,你随兄出征于南国规制上倒也无不妥,只是路途遥远,沙场凶险,你可真的做好了准备?若是亲眼见那刀光血影之间的杀伐决断,真的能受得住?”
“奴婢并非心性软懦之人……”
“不必说了,”逸宸道,“你既是随夏姑娘一行回到南国,又一直随夏姑娘同住,已算是她的侍女。本殿不干涉此事。”
我没回头,也不必再听她任何陈情,说了句;“随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