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禛只是带来了一个消息:皇上并没有批复请封的折子,但却有三万华朝精兵向南国进军。第二日清晨,南王就与三位公子和亲信大臣商议此事,这对于南国来说举足轻重。
南王没有再提册封一事,这或许也是注定的结果。就像逸禛说的,有些事注定来不及。
正如当年,那日松没能留住莎琳娜。
阿茹娜禁足在醉乡园数日,再见到她时,她忽然笑了很久,然后道:“他要封你为妃,还是作罢了……我就知道,他得不到……二十年前是,现在也是。”
“姑姑,”我拉住她,想让她停下来,“自从那日之后姑姑转变如此之大,究竟是为了什么?伊楠是否做错了什么,冒犯了姑姑?”
她的冷笑声退去,侧目望着我:“冒犯?你本就不该再出现。”她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没有了之前的激动,声音变得很轻,甚至有一丝无奈。
“你说……再出现?”
她苦笑:“终究是逃不过的。我从没想过二十年后,我竟然败给她的女儿。你还不知道吧,你就是莎琳娜那个本该葬身火中的小女儿,我早该认出你的。”
我的脑海中像是有千军万马呼啸而过。
那一刻,我并不相信她的话:“姑姑,你糊涂了吗?”可就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那一天她为我更衣之时,似乎就是在看过我肩上的红记之后才性情大变:“你怎么认得那个红记?”
“我当然认得,怎会忘呢……那夜,宫中火光漫天,仿若白日。在一片慌乱声中,皇后的大宫女在大火中抱出一个婴孩,那孩子的肩上就有一块一模一样的胎记。”阿茹娜笑着说,“你猜后来怎么样了?她不但没有死,还长了这一副和莎琳娜像极了的皮相。”
一瞬间,慕容的样子就出现在我眼前,深不见底的目光和每一次或冷或热的神色。尽管离宫之久,一切恍然如新。可这一刻,我心里只有恐惧。这个曾要许我一生的男人,竟与我有血缘之亲。
“不,这不可能……皇后与贵妃同日产子,她既已诞下皇儿,又何苦放火造孽障?”我慌了。
阿茹娜道:“若是华朝只有那一个皇子她才安心。怪只怪你娘的福气太好,偏偏得了一对双生子。而你……我万万没有想到原本该把你彻底从这个世界上带走的人竟然把你养大,还把你送回了宫里……”
她话里藏着的每一桩旧事都像是坊间话本里不敢明着写出来的宫闱秘辛:“你是说,我还有个同胞的兄弟?他现在何处?”
“没有。”她道,“她命数薄,承受不起皇子的福分,只生了一对女儿。是我想了个极好的主意,告诉凤仪宫那位皇后,你娘生了一对龙凤双子。你说,我想的这主意可好?”
我看着她,再不是当年那个在我眼中看来冷静自持的女子:“是为了南王吗?”
我不明白,同样来自南国,本应相互扶持的两个女子竟然会恨意至此。阿茹娜背叛了她,甚至比那皇后还要恨她。
她又笑了,还掉下了一串眼泪:“你不知道爱一个人却得不到的那种滋味。我与他本有婚约,若不是莎琳娜的出现,也许我也与他相伴一生,儿女承欢膝下……可这一切,都被她毁了,被我自己!毁了……”
我有些喘不过气来,定定看着她失意疯癫的神情,听她说着:“我以为二十年过去了,他也该忘却模糊了,哪怕只是做就算是做一个影子在他身边也好。可笑,你又来了。那日在殿中,我一见他看着你的神情,就像二十年前他看着莎琳娜的时候那样,无法自拔。”
我逃出了醉乡园,那里的气息令我窒息。
人心如此无常,忽而醒觉经历的那么多曾经里,有多少是依靠谎言来维系。我这人世间二十几年的命数竟从头至尾都活在无数人对我这副容貌的或愧疚或怀念或痛恨之中。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就如天地之间一抹漂泊的魂魄,世间的一切声音已经在我耳畔渐渐模糊。一双手轻轻拉住我,眼前隐约出现熟悉的脸庞,先映入眼帘的是那担忧的神色。
逸宸的声音响起:“伊楠,伊楠?”他轻唤了两声,见我并不动弹,将手背放在我额头上贴了一贴,又道:“听闻你去了醉乡园,姨母和你说了什么吗?”
“二十年前的事,你知道多少。”我问得直白。
他把手缓缓放下:“并不十分清楚。只是大约知道父王的发妻早逝后,阿茹娜姨母曾经是祖父为父王亲选的第二任王后,姨母出自名门宗族,又自小与父王感情甚笃,可是,父王却……”
“南王却在祭礼之上对莎琳娜一见倾心。”我说的极慢,“后来呢。”
“何康贵妃,也就是莎琳娜,是姨母同父异母的私生妹妹,本无宗族之位,于理不合,做不得王后之位。当年一时间也是朝堂乡间纷纷议论之事,却不成想这番议论竟然传到了华国,先皇亦对这奇女子颇为珍念,传言说何康贵妃乃是自请与华国和亲的。”逸宸极关切的望着我,小心翼翼的说,“后来的事,我也不得而知,只知道姨母最终作为陪嫁的宗族女同去了华朝。”
慧嫣王后身份本不尊贵,只是南国一个地位较低的宗族中的长女,她会成为南国第二任王后,大约也是因为那像极了莎琳娜的眼眸。这么多年,爱恨纷扰,皆是错乱。
“伊楠,你可是知道了什么?不要怕,如今父王已无封妃之意,你……”他看着我,话语很轻,我却听得很清楚。
“逸宸,”我抬起头看着他,“我真的好累,好累……”
眼前的他愈发模糊了起来,那一片闪动的光亮之中我望见一丝坚定,我想要去抓住。眼底渐渐泛起昏暗,笔直的大道在眼中扬起了我无法望穿的弧度,虚无之中,我仿佛看见慕容。他挺直背站在路的尽头,回过头望向我,目光冷冷的,还噙着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