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逸禛带着两名侍卫进殿。他仍是一身白衣,但却未曾佩剑。
“夏姑娘,多日不见。”他微微俯身示意。
多日不见,却不想再见是如此光景。
“一直觉得姑娘聪慧有余,祭天之行却身陷风波。”他道,“阿茹娜姑姑今日也随本殿前来。”
我抬起头,阿茹娜穿着她最爱的风信子花样的衣裳缓缓走来:“我带了衣服和梳洗首饰,要去见南王总不能太随便了些。多谢逸禛公子成全。”
阿茹娜与我进了内殿,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你这丫头,一向都不肯独善其身,怎么这种惹火上身的事情都不懂得避讳,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吗?”
“姑姑,”我自知事情难以转圜,“今日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能承受。只是……姥姥养育我多年,她生前我没能尽孝,她过世后我没能为她报仇,甚至还未来得及将她的骨灰留在她心心念念的山川之间,实在是放心不下。若伊楠今日……想求姑姑,帮伊楠完成心愿。”
我褪下深衣,阿茹娜却忽然沉默。
“姑姑?”我叫了她几声,她都没回应,只是定定地看着我。我将衣服换好,又问了声:“是有什么难处?”
她眼中似有光亮,淡淡说:“你怎么知道你就一定会死?”
“姑姑此话怎么说?姑姑特意来相送,还带来梳洗只用,伊楠满心感激。若今日侥幸逃脱,必谨记姑姑多年相助、雪中送炭的情分。”
阿茹娜的声音变得很冷:“我今日只是想来看看,他到底有多放不下。我是为自己来的,不是为你。”
我换上这一身雪青色打底绣着月白色芍药花的长裙,再披上玉色的薄纱,镜中人已于三年前的我有了太大的分别,更加成熟的一张脸上没了当初的稚嫩,也没了那时的决绝。
脑海中却忽然想起那年在御花园中,逸宸身为使臣时曾说雪青色甚是好看。我问道:“姑姑,这身衣服……是姑姑挑选的吗?”
她还是没应我的话,只看我两眼,便走出阁去。
逸禛见阿茹娜径直走出殿去,上前两步,她却没停下。逸禛向我微微示意:“这衣服很合你。”
阿茹娜就像失了魂一般,一路上一言不发。
大殿里甚是威严,南王端坐在高堂之上,左侧是慧嫣,旁边的侧位原应该是留给荟仁的,可惜她已不在了。右边则依次坐着逸宸和逸轩,逸宸的侧后方坐着个身穿南国传统服饰的女孩儿,扎着辫子,带着一大串玉珠穿成的手钏,眼底的那颗红痣让我认出,她是南宫婉。
我跪伏在地上,一时间大殿内寂静无语。
南王的声音回荡在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夏氏,你如实将当日之事说个明白。”
我还思量着未开口,逸轩倒先说:“父王,此事儿臣还是知道一二。荟娘娘一向与夏姐姐交好,当时娘娘忽然离开营帐,儿臣与萧统领皆误以为有刺客混入,夏姐姐一时情急,这才急忙赶去……不想却造成如此误会。儿臣不明真相,误下指令才致娘娘之死,儿臣甘愿领罪!”
“萧统领,是这样吗?”南王厉声问。
萧风向前几步,行礼道:“确如逸轩公子所言。”
南宫婉起身,看了看我,对南王说:“王叔,荟娘娘是婉儿在这里最知心的人,她死了婉儿难过极了,甚至恨不得把害她的人抓起来不给饭吃,婉儿听说夏氏擅长调香,但却并不会武功,这样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害得了荟娘娘呢?荟娘娘一向心善,怕是也不愿让人无辜受过。”
南王神色难辨:“夏氏既是与荟妃交好,那她为何要离开营帐?”
“王爷,”慧嫣缓缓道,“依臣妾看,夏氏毕竟初入宫中,荟妹妹又从来不与人说话,她怎么能知道呢?”
“那可说不准,”阿茹娜忽然说,“王爷自有明断,由不得旁人扰乱视听。”
她竟然处处针对我,甚至不惜驳慧嫣的话,我不明白因果为何。
“说得对,夏氏不论知道多少,私自离开营帐就是大罪,不能饶恕!”南王的话,我听懂了。他猜测荟仁是要逃离这里,知道内情的人就都得死。否则王室的尊严何存?
一直没有说话的逸宸向南王行礼,道:“父王,儿臣也知道全部事情,应与夏伊楠一并罚过。”
南王显然被他激怒,怒斥着“放肆”走下殿来,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我立起身子,跪着挪到南王身前:“南王息怒,都是奴家一人的错,与……”
他一把驳开我,眼含怒意地看着逸宸,又问:“你是想和她一起去死吗?”
逸宸似是并不退缩,还是站在原处与他四目相对,我急忙上去拉逸宸,情急之下站起身来:“南王,奴家……”
却不想,我还没开口辩白,南王却突然一把拉过我的肩,脸上完全换了神情,失神道:“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我动了一动,却被他死死扣住。面前已经不再年轻的眼眸中映出神采熠熠的光芒,像是往日浮现,像是时光重返。那漆黑的不见底的眼眸深处,照出一个女子年轻的模样。
是多年后已经不再年轻的自己,却记住了她年少的模样。
记忆中,他究竟把我看成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