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房之时苏嬷嬷已经在等我。
见我回来她迎上两步,问道:“姑娘脸色不好,事情可还顺利?奴婢看你仿佛是累坏了,怎的脸色如此苍白?”她随我进了房间。
“我没事,皇上那里可有什么动静?”
苏嬷嬷道:“没什么特别。今日一早皇上到大殿与众大臣议事,现在还没回去,眼看也快午膳了,姑娘要不先过去看看?”
我心里实在没底,只微微点了下头,木讷讷地走出了房间。
到善晨阁的时候,慕容已经在阁中了。我深吸一口气,缓缓走了进去。
“皇上万安。”我行礼,不远处我感到一种压抑的气氛。慕容迟迟没有开口,我不敢起身。
他一把拉过我的左臂,力道大到足以将我拎起,质问道:“你究竟为何这样做?!”
这样的雷霆暴怒,其实我早有准备:“皇上从不让我过问此事,却将秋庭折磨到不如死,这就是所谓的天家风范了吗?我只是成全了她,送她上路。”
“朕,是问你,为什么这样做。”他一字一句,声音压得极低。
我道:“皇上不信?那奴婢还有什么可说。奴婢本以为皇上会理解的,却不想……我是破坏了皇上折磨她的雅兴,是伊楠的错。”
慕容看着我,眼光像是陷进了泥潭一般:“朕不在乎一个秋庭,亦不在乎一个慕容清。朕在乎的,你当真从来不懂吗……”
不等我说什么,他便扯开了我的手,大步离去。
我许是一个人在善晨阁里站了许久,总之潇晴找到我时天已将黑。
“楠姐姐,姐姐?”她晃了晃我的手。
我从窗格子里看见夕阳,那样灿烂的光辉围绕在几片紫云之下,橙红色的天空笼罩着暗夜的颜色,真真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潇晴道:“姐姐一整日都没回去,难道是皇上责罚姐姐了?可是皇上他应该不会……”
“没有。”我打断她的话,“回去吧。”
她一路上不停地找着话题,一会儿提起她今日在小厨房新做的一道点心,用秋日的菊花做成的馅儿,一会儿又提起她的那幅大雁山药图快要绣好了。
一路上踩着雪,发出如同离人心碎的声音,一步一步的,踩碎了月光与归期。
我始终没应声。
房间里,潇晴又贴上了些窗花,火红的颜色映上洁白的雪,很是好看。她喜欢把屋子里熏的香香的,这天带来的是上次我为她制的山茶香。
“潇晴,我是不是做错了。”这话,我本是说与自己听。
她却像很懂得似的,道:“楠姐姐又在自苦了。今日柔福殿的事情潇晴也听说了一些。那个被关押的女子之事流言纷纷,潇晴并非全然不知。既然姐姐还愿意和潇晴说上几句,那我也就提醒姐姐一句:很多事并不为因果,而是要在于人心。皇上天威,没人能够妄加揣测,但令皇上的不悦的究竟是那个女子的死活还是楠姐姐你的态度,姐姐可要想得明白。”
紧紧包着我的壳仿佛被敲开了一个裂缝,露出一丝光明:“你是说……他要我的真话。”
“姐姐这样聪慧的人,潇晴不必多说。”
“潇晴,很多事不是说说而已的。或许像我这样的人,本就不值得再奢求什么真心。”
她从书架上抱了忆萝月下来,放在我面前,道:“我家大人说过,人生在世本就是比草木星辰还要渺小卑微的存在,若是走着走着迷失了,回来就好。再说,姐姐的心并非是冷的,若真是没有真心,又怎么会自苦呢?弹首曲子给我听吧,我喜欢听这琴声。”
南辰这话倒也极博大宽厚,仿佛一切罪念都能一笔勾销。
她的一双眼睛总是那样清澈,笑意盈盈。我缓缓抬手,弹了半阙长相思,却又停下。
“楠姐姐的琴声里都满是哀伤不可得的情意呢。潇晴问句不该问的,姐姐对皇上……有情?”
有情?
“我不知道。”我微微侧过头,这是真话。
潇晴对我的回答并不意外,道:“这才是姐姐的心结,没有心的人是不会痛的。总之,若是姐姐能够自保那就是极好的了。旁的事情可以且走且看。”
我轻笑一声,道:“这一遭究竟能否度过我还不知道。皇上的心思,我从来就没明白过。”
潇晴望着我,连带着我落寞弦音与眼底的失意。她轻轻起身,没打断我的琴声,为门外的苏嬷嬷开了房门。
我微微瞥见苏嬷嬷的焦急的脸色。潇晴静静地出了房门,说是去为我们备些饭菜来。
“姑娘动手了?秋庭已经……?!”
琵琶声断,我道:“已经运出宫了。皇上也知道了。”
这两句话大概交代得太清楚明白了些,一时间她无法发问。
“苏嬷嬷。”我起身拉住她的手,“对不住,此事本是铤而走险,人多反而不好,我才没有与嬷嬷知会一声。嬷嬷一直觉得我心软,这下总不会是被吓到了?怎么这种神情。”
“姑娘!”她忙道,“并非是这么简单。奴婢听闻九王爷的探子如今也知道了此事,王爷撇下大军火速回朝,大约后日就要到了。你可想好了对策?”
对策自然是我取代她。
“嬷嬷放心吧,我有分寸。”
语罢,我再拨起琴弦,长相思的后半阙似乎与那轮清冷的月色凝结在一起,默然的,陷入更加浓稠、无法消散的苦涩里,弥漫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