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我始终无法入睡。潇晴的那几句话在我耳边萦绕不去。痛过，就当真不会痛了吗？
潇晴一早拿来了些白莲酥卷和清粥小菜，我只喝了两口粥便放下了盘盏。
“我今早要到善晨阁去，你慢慢吃，我一会回来。”
她看了看我，眼中虽有些担忧，但还是笑着说了声：“好，我等你。”
虽已是清晨，善晨阁仍旧点着火烛，阁外只有守夜的公公一人。我走上青石板的台阶，行礼问道：“公公，这善晨阁的当值宫女都去了何处？怎么只有公公一人。”
他轻推我到了离门远些的地方，小声道：“皇上昨日就宿在阁里了，吩咐了不准人进去。奴才这也没辙，只能让一众人都先下去。可是这都过了五更天了，怎么办是好啊！”
“公公不如先去为皇上布膳吧，奴婢且进去看看。”
这掌事公公已经跟了慕容多年，心里对慕容的喜恶脾气是摸得十分透彻。这些天我在善晨阁当值，他私下里拿我当半个主子看，见我如此说也没问什么，只应声去了。
我一人进去，见慕容俯身趴在书案上，前额靠在右臂上，左手还半拿着毛笔，掌边留着些血迹。我快走两步到他身旁，见他脸色苍白，额头沁出了汗水，乌黑的眉显得些许沉重。眼瞧着披在身上的羊毛毯子已经滑落到木椅上， 我重为他披在肩上，拉起他的左手检查了一下。那道伤口由虎口划到接近手腕处，虽然不算太深，但也是流了不少的血。伤口处已经微微有些结痂，但因为没有及时包扎，显得有些红肿。
我赶快取下随身带着的帕子，沾了些酒壶里的屠苏酒，给他清理了伤口，这才静静出去吩咐人打水、请太医。回来时特意带了些薄荷叶，在阁中点上。
我在迟疑着要不要送慕容回寝殿歇息。立在他身旁看着他左手那微微染红了白色帕子的血迹，我有些担心。
“放开！”他蹙着眉，大概是酒的刺痛和薄荷香叶的气息让他转醒，他抬眸，撇开了我的手。
我一颤，静静放下帕子：“你在发热，手上还有伤。太医已经去请……”
慕容勉强撑起身子，仿佛还是大殿上那般的威严，右手撑住桌角，道：“出去。”
我不肯，立在原处。
“朕叫你出去！”
我扶住他悬着的左臂，轻轻道：“这手上的伤是茶盏的碎片割得吗？怎么也不叫人来处理一下伤口呢？你快坐下，如今已经发热，万万不能再让伤口裂开了。”
他侧目看着我的手，没有坐下，也没有动弹。
“好吧。”我轻叹了一声，道：“你仍是为秋庭的事介怀。对不住，我记得你说过，你在香兰寺一眼看中的是那双清澈的眼睛。但这么久以来，我让你看到的，只有因妒恨杀了素瑶，因权势害了孟霞，逼走娴妃，送秋庭毒药。事已至此，我不想辩解什么，只一样——秋庭之事，我曾与你说过。你碍于朝臣和皇后娘娘无法治罪王爷，秋庭你也只好留着。我本以为，她的死对你有利。”
慕容缓缓坐下，道：“朕的确想除掉她，甚至是慕容清。”
他说出这句“慕容清”的时候眼光里满是凌厉。我本一心以为慕容不会阻止我除掉秋庭，昨日他质问我时我当真是毫无准备。
“我并不关心秋庭的生死。本想留着她，让她供出慕容清，既然她不肯，也就再无价值了。可是你……”他抬头看着我，眼光闪烁着哀伤，“你杀了她，是为了什么？为了自保。你为何从不相信我可以保护你，我可以保护你？”
这一声声“我”他都说得格外用力。
慕容竟把我看得这样透彻。
我小声道：“你……你是怨怪我不信你……”
“你发现素瑶是乌苏太后的细作，可你不肯告诉我，只说是因为妒恨杀了她。孟霞之事是九王爷所为，你全然不提。送子衿出宫，你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想逼走她还是成全她的自由。这一桩桩，你都不愿意告诉我实情。最后这一次，你仍是不信我能护你安好。”
他都知道。我一时间只觉得心被抽空了一样，泪滴无声滑落。
然而那空洞的心底升起的是更加浓烈的悲凉，我道：“慕容，我今日才知道自己的傻，才想明白许多事。你早知道素瑶是细作，只想用她来传递假的消息；你早就想让娴妃离开这个后宫，正好借了孟霞一事的机会；这一切，你早都是谋划好了的。最后这一次……秋庭……你给我令牌，难道不是想试探我吗？难道不是想看看我究竟会不会动手吗？”
其实是他不信我，我不信他。
他滞在原处，眼中是比我的悲凉还要盛大的震惊。
自幼为君，他早就不知全然信任一人应当如何自处。他蜕变成为一个历经世事、深沉谨慎的人，就连他所求的感情都包裹在华丽的权势之下，看不真切。
“伊楠，伊楠……”他起身拉住我，“是朕不好。”
或许决堤的泪水都已经无法诉说我的心境，依靠在他的肩头，第一次卸下了伪装，我轻声道：“对不住，这么久以来，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慕容紧紧地抱住我，那种力量仿佛能够温暖我冰封的心房，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缓缓道：“我只是想用一己之力，给你四时明媚，无需忧心烦恼。却不想，让我与你险些就此错过。”
“我也有错，”我对他的真心实在也禁不起考量，“还好，芍药花明年还会再开，我也还在。”
他道：“朕说过，无论你做了什么，都会护你。伊楠，你留在我身边就好。九王爷回朝之事你不必多想，朕必会设法周全。”
周围笼罩着薄荷叶的香气，那条沾了血的帕子似乎也在我朦胧的双眼里变得温柔绯红。
当太医与一行人匆匆赶到时，慕容只透过帘子，淡淡道：“不必。”然后更深的拥住我。
我推搡了他一把，笑道：“那怎么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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