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蒙蒙亮,苏嬷嬷就提着一篮子新烤的糕点送来。我刚起身挽了挽头发,还未上妆。
“姑娘,奴婢一早就听通传的公公领了旨意,说是调姑娘去善晨阁伺候,可有此事?”她的语气倒也平淡,并没有我想象得那样惊讶。
我随手拿了糕点尝了一块,道:“宫里既已经传开了,自然当真。嬷嬷这糕点做得极好。”
“那……”她显然有些担忧,“姑娘是有新的谋划了?如果到了皇上身边,瑶主子和孟主子的事情小主可要当心。切不可让皇上察觉了。”
我故作镇定地笑笑:“此事原也非我本意。不过既已至此我自会当心。”
这天是苏嬷嬷为我上妆的,她画眉画的极细致,又因着是上好的螺子黛,远远望去生动得很。
苏嬷嬷一向说我头发乌黑,发迹又高,按南国人的说法,这便是有福之人。
我只是微微一笑。
去善晨阁上茶的第一日,慕容回阁的时间极晚,眉间似是藏了一丝怒意。他这般清冷的人,要在眉宇间分明看得到怒气,想必是动了大怒。
我碎步上前,轻轻将茶盏放下,还没等我转身行礼,他已经沉沉说了句:“全给朕退下。”
一屋子的人就仿佛得到了大赦,立马松了口气溜出屋去。我也跟随其后。
“夏伊楠,”那个沉沉的声音再度响起,“留下。”
站定脚步,我倒并不惧怕,只是静静回身,站在他的书案旁。
“九王爷再度上书,求的还是那件事。”我与慕容都清楚,是娶我那件事,“北部柔然一族再度起事,朕欲今年初秋遣他去平乱。他若有一丝错处,朕便会治罪于他。”
看似没有关系的两句话,我却听得明白:“多谢皇上。”
然而私心里,想到如今仍现在牢狱的秋庭,我仍是不寒而栗。慕容当真能铲除九王爷的所有羽翼吗?为保全自己,我的万全之策仍是除去秋庭。没了秋庭这个眼线,就算九王爷还在,也不得不让我替代秋庭。把我的未来全然交付给慕容的一念思量,我做不到。
“伊楠。”他拉住我的手,指尖有些冰凉,“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留在我身边就好。”
我笑着点头,道:“如今夏伊楠已是善晨阁的掌膳,自然是要留在这里的。”
是日午后,听雨亭。
“奴婢见过王爷。”我行礼道,“王爷来得好早。”
他轻笑道:“姑娘邀约,本王何时迟过?”
我道:“但这次恐怕有些不同。奴婢知道王爷初秋便要去柔然平乱,平乱之事事关重大,牵连的人更是许多。大约三五个月回不来也是有的。这期间变数可多,王爷对这宫里的人,尤其是陷在柔福殿后殿的人,就一点也不担忧?”
“哦?”他的声音带着点玩味,“姑娘不妨直说。”
“王爷既是开门见山,奴婢就不费心婉转了。一句话,奴婢可以将秋庭带出来,王爷放弃兵权,带她过安生日子,意下如何?”
慕容清盯了我良久,沙哑道:“姑娘说笑了。”
这五个字的意思我并未完全明白,只说:“王爷大可信我,这是王爷与姐姐最后的机会。到时皇上发觉,王爷可用无法出入内宫为由撇清此事,我自会一力承担。”
我确不忍心杀秋庭,心里带着一点痴念,来见慕容清。我宁愿他们得以保全,远走天涯。只要没有了九王爷的威胁,没有图娅联手的强大势力,我在这宫里便可守得与慕容的一点清净。
“姑娘说笑了。”他又重复了一遍,语调冷静坚定。
她是他的细作,不是他的女人。
我微一点头:“奴婢明白了,恭祝九王爷旗开得胜。”
我行礼离开,不敢回头再看一眼。这是他的选择。
这事,潇晴知道的并不多。但她听闻九王爷很快要出征的消息却有些不安。我想安慰她几句,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道:“南国的功绩皇上必会看到,逸禛公子的战功显赫,九王爷即使功成回朝也盖不过他的功绩。”
却不想她道:“潇晴并非此意。九王爷要纳姐姐为侧福晋的事姐姐难道不在意吗?”
多日以来,我始终绝口不提此事。既不想引人闲话,也是不愿想起。万万没想到她竟如此为我着想。
“放心吧。”我轻拍了拍她的肩。
大军启程的那天,天气冷得很,刮了大风。慕容亲送队伍,我随侍左右。
萧索的天气,慕容清穿着一件银灰色的铠甲,手持着御赐宝剑,统领军队,倒显得格外英武。一杯酒喝干,号角正式吹响。
耳边忽然想起那夜我与慕容的对话。那晚夜月朦胧,屋子里只有我与他两人。
我本是随意发问:“九王爷如此精明,不会想不到此次征战的弊处,为何还一口答应?”
“你以为如何?”
我一皱眉道:“我如何知道。皇上运筹帷幄的本事我哪及得上?”
“简直拿你没有办法。”
慕容一转话锋,声音极深沉,极笃定:“南宫逸禛屡立战功,这次又入宫领赏,他怎能不担心自己的战功被别人压了去。再说,他征战多年,英雄迟暮才是最痛。”
想到这里,我抬起眼眸,刚好碰上慕容的眼神。
那眼神,又是极笃定。
待他回过身,我才默默念道:“这年,你不肯与她浪迹天涯。可知道木槿花朝开夕落,待你回朝,那朵白色木槿花早已凋零。秋庭,我终是对不住你。”
慕容似是觉察出我的不安,趁我愣神的功夫已让身边人回去,只留下我和他两人。他从背后轻轻问了句:“可是冷吗?为何这脸上如此苍白。”
我回过神,勉强笑笑,道:“没有,只是站得久了。”
他自是不会多问,只取下手上的貂毛护手,为我戴上。
我轻声谢恩,心中一派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