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光景说快也真快。我偶尔念起身在佛寺的娴妃,倒不由得为她庆幸。
这十尺宫墙,能出去的,极少。
“楠姐姐,你可在屋中?”
听到门外潇晴的声音,我放下手里的书卷,从榻上下来开了门。她手捧个竹篮,里面依旧是些绣花样子,还有她那副绣了许久的大雁山茶图。
她边进门边说:“姐姐,我看最近这芍药倒开得愈发好了,听闻皇后娘娘还赏了芍药给你,可有此事?”
“宫里果真没有秘密。”我为她斟了盏茶,“皇后自有她的用意。借着给各宫小主赏花的机会,羞辱我一番罢了。”
“羞辱?只有姐姐一人并非小主却能受赏,难道不是莫大的殊荣?”潇晴一向心直口快,但话一出口细细一想便觉出不对,“不对,皇后还赏了花给出了家的娴妃。”
我笑道:“你可知道皇后给娴妃送了什么花?”
“听闻是……”她道,“荷花。”
看她仍有些疑惑,我解释道:“你可听过一首诗,‘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潇晴听后竟笑了起来,道:“原来在皇后娘娘眼里,姐姐就是那门前的芍药,妖艳无格呢!”
“你休来取笑我!”我推搡了她一把,也笑起来。
图娅的意图已经如此分明,那句“牡丹倾城好,不及芍药情”她始终没忘。
“对了,姐姐,这些天你总不在房里,我来寻你几次都不见人。”
我摆弄着她的大雁山茶图,道:“许是不巧,我正当值。”
潇晴驳道:“才不是,昨天和前天都不是你当值。”
“那许是……去了永巷?”
“姐姐。”她拉住我,认真道,“潇晴并非要干涉姐姐,只是这宫里没什么藏得住的。姐姐若是有任何事情,定要告诉我才好。”
看着她认真的神情,我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如今这事我一人便可。你待我好,我也是知道的。”
她从我手里接过绣花样子,一边绣着一边问道:“皇上……可有封姐姐为妃之意?”
“胡说什么,”我道,“哪里听来的胡话。”
“姐姐总不会不知道吧?”潇晴惊道,“昔年牡丹花冠一事?”
我微点点头,道:“竟不想你知道得如此清楚。”
潇晴侧过头,盯着手里的样子,说道:“我也是为姐姐好,如今这情势,姐姐在皇后身边必得小心才是。”
“我知道。”我道,“皇后午睡快起了,我先去上茶,你便留在这里接着绣吧。”
在宫中的茶水房取了清茶,进了凤仪宫。
竟不想慕容也在。
我将檀木托盘置于身侧,行礼道:“恭请皇上圣安,皇后娘娘圣安。”
堂上一阵沉默,我迟迟不敢抬头,伏在地上静静等着。
“起来吧。”慕容的声音沉沉的。
“快起来!”图娅似乎是笑了一声,紧接着走到我跟前拉起我,“原是伊楠来送午茶了。皇上向来喜欢你斟的茶,正巧你就来了。”
她的话似是言语轻快,但眉心之间缠绕着一种变幻莫测。
“是。”我端起茶盘,碎步走到桌前,斟上两盏茶。
我低头捧起一盏呈给慕容,默默觉得他似乎看了我一会儿,才缓缓接过描金的茶杯,抿了一口。
我捧起另一盏呈给图娅,她竟手上一滑,茶杯摔在了地上,八分烫的茶水滚落一地。
慌乱中,已有一双手握住了我的手,冰凉的。我有些微微发红的皮肤上感到一丝微凉,身边的慕容已经站起身来,一双手拉过我的手。
我恍然瞥见图娅的神情,淡淡的,漠然的,藏着一种悲哀和愤懑。
“奴婢该死!”我快速地抽回手,跪下道,“奴婢知错。”
慕容立在远处,一双手还静静悬在半空中。
“无妨。”图娅幽幽开口,将自己也些许烫红的手指用护甲盖住,“原是本宫不当心。”
我很快的将茶杯碎片拾捡起来道:“奴婢这就去换一盏来。”
图娅静静坐着,并不说话。我退了几步,却听到身后传来慕容的声音:“朕也先走了。”我心一颤,不敢再去想图娅的神情。
大殿外,凤仪宫的侍婢如今格外的少,图娅少走动,也不爱有人打扰。他并没有叫住我,只是拉住我手里的银质托盘,久久没有松开。我缓缓抽回手,他也撤了力道,原本的碎片彻底摔了个粉碎。
“我的手并没什么,已近了夏日,茶的温度本就不高。”我解释道,“这可是上好的镂空雕花如意纹白瓷茶盏,就这样摔个粉碎,岂不可惜?”
我的话带着几分调侃,他却认真得很,道:“来善晨阁吧。”
“啊?”我一时间被吓住,抬起头道,“什么?”
“到朕身边来,没有人可以再为难你。”他走近一步,地上的碎片被踩出了细碎的声响。
我呆呆的望着他一汪漆黑的眼眸,那是种要将我卷进去的神情。
我点了点头,顺从了自己的心。
回到房中,潇晴还在,似乎还在看着什么。
“潇晴?”我轻轻唤了一句,她手中的篮子连同绣花绷子一同掉在了地上,只是双手紧紧背在身后。
她一脸慌张,垂下眼眸不看我,道:“姐姐,你,你回来了。”
我倒并不在意,谁没有些只属于自己的故事呢,我缓缓道:“今天累得很,去上茶偏赶上皇上也在。”
“姐姐,我并非有意瞒你。”潇晴的话里带着些自责,“实在是……我……姐姐,今天南辰大人送了只信鸽来。但绝不是刺探什么,姐姐不要误会。”
那日是南辰接走了逸禛,潇晴急于知道消息也情理之中。
我坐下倒了杯茶,道:“无妨。你家大人的品性我信得过,他都有只身闯进皇宫的勇气,断不会以这种方式获得消息。再说,我也信你,你既说只是平常书信,我自是相信的,看过尽快毁了吧,勿招惹事端。”
“楠姐姐。”她攥了攥手里的信纸,道,“你既如此说,潇晴本不该有顾虑。这信上……原也只有一句问话罢了,‘伊楠可好’?”
那信纸上,用苍劲的笔法只写了四个字。
“你家大人果真是重情义,你多年为他效忠,也不算辜负。”我细细回想起那晚的情景,当我自私的对他说出我对于孟霞、素瑶之事无能为力时,他只说“信你”。
我拿出西域香帕,沾了些灵瞿药香,染在信纸上,把信纸交回给潇晴,道:“便把这信纸送回去吧,你家大人自会知道我们安好。”
潇晴点了点头。
这灵瞿药香……我想,南辰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