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四·见秋庭

太阳早已经高高挂在天边，光辉入窗，我却始终不愿睁开双眼。

“姑娘？”一阵敲门声，“姑娘你可在里面？”

我慵懒起身，身上没什么力气。苏嬷嬷进门来，见我还未梳妆道：“姑娘今儿个是怎么了？倦倦的，脸色也不好。”

我简单将头发挽起，道：“皇上准我嫁进九王府，今日一早怕是圣旨就要传遍了。”

“什么？”苏嬷嬷变了神色，“九王爷？”

“九王爷请旨，皇上已经准了。嬷嬷，大约我当真是赢不了这个皇宫，也赢不了自己，甚至任人摆布也回天无力。”我想着自己还曾妄想利用秋庭，只觉得自己可笑。

苏嬷嬷为我斟了盏茶，道：“万万不可如此，小主不要失了心性，还未到最后一刻。”

“挣扎？”我道，“皇上下了旨意的事，我如何左右？”

苏嬷嬷竟也不说话了，我是多么希望她还能说些什么来劝服我的绝望，让我也能从这些话中找到一丝丝的希望。可是她沉默了。

“苏嬷嬷，你先回去吧。无论我今后命数如何，都会向皇上求一求恩典，让你重回善晨阁的。”我默默放下茶杯，又回到了榻上。

我紧闭双眼，将自己放纵在这狭小的房间里，不闻不问。

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不去回应。却刹那间听到门外人破门而入的声响，我猛地起身，来人竟是慕容。

“为什么不开门？！”他的声音里是不可遏制的愤怒。

“皇上圣安。”我静静道，“奴婢今日身子不爽，没有听到。”

慕容的怒意仿佛一下就消散了，坐在我身边，用手背贴了贴我的额头，道：“还好没有发热。”

我侧头避开他的手，却碰上他一双深藏悲哀的眼睛。

“对不住。”他沉声道。

听着他有些颤抖的声音，我眼中可及的视线变得模糊。

又听他道：“如今朕不得不如此下旨，但今年初秋，朕便要让九王爷出兵蛮夷之地。朕保你无事。”

“皇上已经下旨待九王爷领兵回朝便娶我入府，皇上如此说不过是安我的心。难不成拖延到秋日，就会有何办法？”我侧目看着他，声音里满是疲惫。

“朕是认真的。”他看着我道，“万分认真，夏伊楠。”

我微微笑了，七分假三分真，道：“是，伊楠相信皇上。秋庭，皇上是万万不打算放出来了？”

“那女子性子刚烈得很，前几日还险些自尽。”慕容道。

“自尽？”我虽知秋庭不愿慕容清冒险相助，却也不想她竟如此决绝。

慕容定声道：“朕如今也该与她见一见了。”

我求了慕容，望他准我随他一同去，他见我神情坚定，没有拦我，只道：“若你身子没有大碍，便一同去吧。”

一路上，我并没再问什么。心中虽明晓慕容护我周全的承诺未必能成真，却也暗自庆幸，总是还有些时日可以周旋。我是万万不想嫁入九王府的。但比此事更令我心神俱伤的，却是慕容的那道圣旨。

牢中的秋庭枯坐在青色墙边，静静望着一片杂草铺。那神情，仿佛已经成了千年石化的一座雕像，没了血肉。身上灰色的衣服染着斑斑点点的血迹，像是一束绝望的花，流淌着仅存的汁液。

“庭姐姐……”我的声音渺小到无人听闻。

“这些日子你可想好了？”慕容的声音沉稳里带着威严，“果真要求一死？”

她慢慢挪动了一下眼神，投在我和慕容的身上。望了一会儿，才撑住墙上的石块，勉强起身。

秋庭走得近了些，跪下道：“秋庭只是太尉里的一个舞娘，在这宫中无依无靠。自从进宫之日，便已想好来日去处。”

“究竟何人指使你入宫？”慕容的一只手重重地拍在牢门上。

其实我们三人都各自心知肚明，只是秋庭抵死不认，谁也无法奈何。

秋庭俯身叩首，道：“秋庭求皇上赐死。”

我拉住慕容钻死栏杆的手，起初他仍牢牢握着，后来才缓缓松了力气。他侧目望我一眼，见我轻点了下头，便转身先离开了。

“庭姐姐，你起来吧。”我道，“看你如今如此憔悴又是何苦，听闻姐姐几日前还欲轻生，妹妹当真是为你可怜。”

秋庭没有起身，只是微抬着头看着我。

我的脑海中刹那间浮现出当初那个一身绿色衣衫，坐在榻边素手绣鸳鸯的女子。她只是个苦命人，我如是想。

“姐姐，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我便不顾会许多。伊楠与皇上都清楚你是在为九王爷卖命，而如今姐姐深陷这里，王爷却要纳侧福晋，姐姐情何以堪？”

她的脸愈发惨白，红了一双眼睛问道：“九王爷，要纳哪家小姐？”

“自然是对他大计有利的人。”我道。

“九王爷……”她冷笑一声，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缓缓道，“纳侧福晋与秋庭何干？他既是没有留我在府里，便是对我无情，如今遭受皇上怀疑，也是他自作自受！”

我轻叹一声，道：“姐姐保重，不要再作践自己。”

从始至终，我一直相信秋庭是慕容清送进宫来的细作。这其中，还牵连了图娅，促成了诗文大会，都是为了让秋庭成为后妃，成为慕容清最好的眼线。所谓忘年之情，木槿花开，昔年挚爱，不过都只是秋庭编出来哄得我信任的谎话。而今日，当她以倔强神情望向我，明明眼里藏着心伤，却始终说着慕容清乃是无辜之时，我动摇了。再想起那日我蔽在门后，听到秋庭那句“不求此生长久念，只求朝朝暮暮君自康健，福泽绵长”的话，我开始在想，也许她是动了真心。

那么慕容清呢？可也有同样的担忧不舍？

直到日光不留情面的驱散眼前的黑暗，我才从这场同情的漩涡里挣扎出来，耳边重现了慕容清请旨后那一阵笑声。

秋庭，你是否还忆着那年九王府的木槿花？

你又可知，我不愿见那伤心木槿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