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中,潇晴正拿着剪好的红色窗花在窗边摆弄着。她一身水红色袄裙配上雪色的包边,纯白色的山茶开在发边,倒好像正是这窗花里的一幅景致。
见我进屋,她很快生了炭火,道:“楠姐姐怎么才回来,眼瞧着天都要黑了。快来烤火,也帮我看看这窗花剪得可好?”
我脱下外披的毛坎,接过窗花,道:“去拜访一位姑姑,聊的久了。潇晴心灵手巧,剪出的窗花定是不会错的。”
她甜甜一笑:“楠姐姐现在就爱拿我取笑!要是姐姐再调些香焚上,咱们这屋里就更是佳境了!”
“调香?”我从不与她提及此事,她忽然提起,我警惕起来,“我何时调香了?”
潇晴收了收笑容,柔和道:“楠姐姐,我早知道你有一身极好的调香本领了。平日里你小心谨慎得很,从来没有泄露半分,只是曾听闻你为娴妃娘娘制过茉莉香的刨花水,很得娘娘赞赏,没有调香的本事如何办到?再说朝夕相处,我也知道姐姐爱收集香料,贴身还带着一条西域的香帕。”
我看着她,一时不知道作何回答。
她爽朗笑笑,道:“姐姐不必如此严肃,潇晴虽然不懂得制香,但是对调香人始终觉得神秘得很,更是喜欢各种香不同的灵魂。这宫中又偏偏不允许宫人调香,但我知道姐姐是不会用香去伤害深宫中任何一个可怜人的,所以姐姐的技艺我不会告诉旁人,姐姐尽管放心。”
“潇晴,你肯知我信我,我对你,也是绝不疑心的。”
因晚上是我守夜,我在上灯前到了凤仪宫。
图娅正在卸朱钗,见我来了,她便命宫人下去,缓声道:“伊楠,你看本宫是不是真的很憔悴,早就已经人老珠黄了?”
我看着镜中的她,其实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却有着超出年纪本身的憔悴。
“皇后娘娘不要这样想。”我小心道,“娘娘的风韵极好。”
图娅缓缓舒了口气:“明日就是除夕,全宫设宴,你与本宫同去吧。”
“皇后娘娘,”我跪下道,“奴婢想向娘娘求一道恩典,明日的赐宴可否准伊楠不必,不必参加?”
她转过身,暗色红唇在黄色烛光下有种别样的美:“皇上也在。你当真不去?”
把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我反而没了顾虑,坚定道:“是,奴婢想躲躲懒。”
“你真与旁人不同,既然不愿去,便不用去了。那明日一早你便为昭仁长公主送点心去吧,她也不参加宴请。”她走到榻边,我为她放了帘子,她又道,“本宫从来不在意皇上身边究竟是谁,本宫是他身边最后一个女人,那便够了。”
每每图娅私下里与我说些什么时,我都觉得她老练成熟。并非无情冷血,而是她早就适应了作为皇后的心境与日子。就像今日她所说的,她可以包容慕容身边任何一个女人,只要她是唯一的皇后,是他最后一个女人,那就够了。
既是如此,她便不必嫉恨,只需做好这个皇后的位子便是了。唯独是对素瑶和孟霞,她从不掩饰愤恨。
今日娴妃特意提点之举倒让我终于想通了这其中关键,牡丹花钿是皇后才能用之物,孟霞今天疯癫之举自然与皇后也脱不开干系了。
想了一会儿,夜已深沉。倒觉得头疼得很,遂不再想。
“楠姐姐。”隐约听到声音,仔细一看,原是潇晴捧了暖炉来寻我,“这么冷的夜,不捧个手炉哪受得了?”
天气虽冷,我却感到一股暖意。
拉她在我身边坐下,我柔声道:“你待我当真是好,我却好像没为你做过什么。”
潇晴的眼睛在月色映衬下闪着光,她道:“楠姐姐怎么这样说,且不说姐姐对我家大人的情义,就是我入宫以来,姐姐不但诚心以待,还特意将我安排到凤仪宫。若不是姐姐去求了皇后,怕是我早已经……这些情分,潇晴断不会忘的。”
“你倒是待你家大人忠心,时时都惦着我那点不足挂齿的帮忙。”
她笑道:“大人心地好,在南国的时候每逢初一十五都在市集上为百姓派米,还到贫困的小部落里救济他们。潇晴自跟了大人以后,大人对潇晴就一直是如同照顾妹妹一般,从不疑心,从不卑贱。”
“夜里寒冷又无趣,不如你与我讲些南国的事?”
潇晴爽朗应下,道:“我们南国原是在草原上的部落,如今归属大华朝后,不再称可汗,而称南王;也学了汉话,入了汉人的习俗。”
我问道:“那南辰大人可有爵位?为何会作为使臣出使?”
刺客、使臣,南辰的身份始终是个谜。
她不愿提这个问题,只说:“大人若是没对姐姐说,应是怕牵连姐姐,潇晴也不愿姐姐涉险。”
我点点头,也不再追问。
潇晴又道:“南王只有三个儿子—逸禛公子、逸宸公子和逸轩公子,逸轩公子如今只有十四,很得南王的宠爱;逸宸公子能书善画,很得百姓爱戴;至于逸禛公子……他少言语,待人又总是冷冷的,人们都觉得他不近人情、铁腕重利,宫中的人甚至是南王都不与他多亲近。”
说到这里,她眉头微蹙,神色里带着她不曾有的哀伤。
“你,仿佛待这位逸禛公子很不一样。”
她回过神来,道:“只是觉得他也是自小孤苦的可怜人,他的母后原是南王的结发妻子,可怜早逝;南王后又封了如今的慧嫣王后,虽然他是慧嫣王后一手带大,却始终忘不了曾经亲生母后的记忆。”
“慧嫣王后待他可好?”我问道。
潇晴点头道:“慧嫣王后人是极好的,和善温柔,对逸禛公子应是也视如己出,从未为难过。为着他,这些年也未搬进先王后的凤藻宫,就那么空着。”
“亲生母亲的记忆很难抹去,如此也乃常情。到底南宫中还是比这华朝少很多苦的吧。”
“南宫与这里本没什么不同,也是各人有各人的苦。慧嫣王后端庄持雅,南王虽敬重她,却也少了几分宠爱;最受宠的当属荟妃娘娘,可宫里人都说她到南国这几年从没开口说过话……”
“荟妃娘娘?那不就是先帝的六公主吗?”
“是。”潇晴叹口气道,“她嫁到南国已经七年多了。”
七年不语,我不解道:“按你所说,一个幼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公主和亲嫁到南国以后却再没说过话,难道南王不加斥责,而是任由她去吗?”
潇晴道:“最起码没有加罪于她,每月陪伴她的日子也绝不算少。”
“虽然是和亲,但名分宠爱并重,也不算辜负了。从结识了南国来的姑姑还有你与你家大人,我倒真是觉得听起南国之事就亲切得很。”手上的暖炉有些凉了,我道,“明日除夕你我可一同守夜,今日快回去睡吧。”
她拿过暖炉,笑道:“好,姐姐当值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