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薛磐安的人也都知道他的油画画的最好,眉眼传神,肤色细腻,十指葱葱骨节分明,偏偏喜欢浓墨重彩,颜色艳丽又不俗气,一张人像都能看的人血脉喷张。
这种画需要用的时间也长,就比如现在,夏槐坐在凳子上坐的屁股发麻,薛磐安也没有一点儿要休息一下的意思。
需要排除室外光源的干扰,所以窗帘拉的紧紧实实,只在他大侧方开着一盏灯,后方开了一盏小灯做辅助光源。
所以昏昏沉沉的,就有点儿想睡。
薛磐安见他已经又打盹儿的迹象了,也知道这种无聊的事儿对于他来说太过于煎熬,大手一挥宣布休息片刻。
夏槐领了圣旨一般跳起来,揉了揉并不酸的肩膀脖子,凑到薛磐安旁边看他的画。
其实也只是起好了型,加了背景,画布上的男孩儿还只是虚空的线条。
薛磐安喜欢先用铅笔细细地起好型,因为这是在画夏槐,画别人就不需要了,只要一眼他就能看出来他们的特征。夏槐不一样,不管他看多少次,这个生龙活虎的男孩儿带给自己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所以要细细地描好,再细细地铺色,一定要足够温柔,笔下的男孩儿身上才能有本人的万分之一光彩。
离得有些近,夏槐刚好能闻见薛磐安身上的烟草味儿,很淡,而且一点儿也不刺鼻。
过于柔和的灯光落在他脸上,细密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两个带着弧度的剪影。夏槐咽咽口水,很想伸出舌头舔一下,舔得睫毛轻颤,滚烫的动作都能尽数收进心口。
心脏发紧,高中追人的时候,躲在立起来的书本背后偷看的自己也是这种感觉。
夏槐咬咬嘴唇,差一点儿就把心意全数说出来了。
这也是夏槐第一次来他的画室。
很大,东西堆得很杂,油画水彩丙烯颜料连分类都不分,就那么乱七八糟堆在一起。
墙上挂着一幅幅用白布挡起来的画,某一张露出来一角,是一位穿着红裙的女孩儿在光里跳舞。
应该是他的前女友。
墙角的柜子里放了一沓一沓的速写纸,都像是信手涂鸦,见多了的维纳斯和人骷髅倒是在刚开始的时候吓了自己一跳。
他应该能明白这些年薛磐安遭遇了什么。
挚爱离世,灵感全失,深情的男人从此之后将自己封锁在这片天地。
这里曾经给自己带去了无数荣耀,也真真切切给了他莫大的痛。
他不知道当薛磐安独自一人躲在这片黑暗的时候,到底都在想着什么,屋外淅淅沥沥下起雨的时候,是不是也想不管不顾冲进雨里,那么就会分不清眼泪和雨水,也就分不清到底有没有在忧愁。
但是男人一定低垂着眉眼,干净平整的画布上也许并没有任何色彩,也许举起的一笔悬空了许久,那些照例浓烈的颜色也终究没有落下去,或者落下了,画中人的眼下就留下晕染不开的红。脚边是堆积的过多的颜料,油彩水粉都有,哪种颜色艳丽就用哪管,昏暗的几近黑白的空间里,只有靠着窗边的那只画框染了颜色,向外是自由,向内是欲望,一笔一笔,张扬爽朗,是他的手再也画不出来的。
他心甘情愿将自己缩在满是尘埃的世界里,缺乏阳光的后果让他活活像一只吸血鬼,细长的眼睛里闪着光,光影里全是懊悔和忧伤。烈火一般的羽翼在披着披肩的背后渐渐瑟缩,火焰般的羽毛渐渐熄了,剩下皮包骨,剩下鬼骷髅。
他与自己斗气斗了四年,磨尽了天才身上应该有的傲气和不羁。
尘封太久,才会在看见夏槐时移不动眼。
那种明媚是自己长久未见到的。
他只记得好像他曾经的那个女孩儿,站在打着光束的舞台中央时,笑容才能有他的一半灿烂。
夏天里的槐树开始张着枝叶,肆无忌惮地朝着二楼的窗口爬,某个夏夜就能伸出“手臂”敲开窗户,月光滑进来,槐树的树影就落在他洁白的床单上。影影绰绰,用手指轻戳,就能戳破模糊不清的边缘,开出更加幽绿的叶子。
包裹着层层老茧的心脏被人撕扯出一个口子,露出内里仍旧年轻的滚烫。
他不是多情,还没忘了女孩儿就爱上了夏槐,可能是因为在幽黑的屋子里突然窥见了天光,饥渴光明的人就丢盔卸甲爱上了光。
那副画后来画完了。
没有用他最擅长的浓烈画风,主调全是绿色,是最有生机的颜色。
眉眼温柔的男孩儿背后是一大丛张牙舞爪的槐树叶,盎然的绿色从画布里沸腾出来,染在薛磐安细长白皙,但是因为长久握画笔变了形的指尖,染在他的白衬衣上,像一颗滚烫在心尖的痣。
薛磐安没有说,画到他微微笑着的嘴巴,他有好多次想扒开画布吻过去。
含着他的嘴唇,吞咽着他的气息,感觉他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或是挣扎不过发出的闷哼。
都很想。
他疯了,薛磐安疯了。
四年前因为火灾里的女孩儿而疯,放下画笔,放下荣誉,跌进尘埃。
四年之后因为灰暗世界里突然冲进来的男孩儿而疯,心脏跳动不再只是为了供血,而是为了心动。
夏槐问他,为什么改变了风格,色彩不再张扬不再放纵,虽然依旧果敢。
薛磐安笑,眼角有温温柔柔的细纹。
因为,颜色多了容易灰。
而我,喜欢你的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