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微澜 之五

　　蝉鸣四起，月色入户。

　　浅淡的月光好巧不巧正照在宋奕的眼睛上，长睫闪了闪，昏睡的人终于缓缓张开了眼，床幔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呆呆的盯了许久，目光才渐渐恢复清明，顿觉胸口沉闷，垂眸，竟是一只小老鼠正趴在他胸口睡觉。

　　你这小东西倒是会找地方……宋奕摇头失笑，本想着拎起来逗一逗它，可一抬手，腕下却是空空如也，看着手腕处被包扎严实的整齐切口，宋奕彻底清醒过来，一下子就从床上跳了起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江微澜呢？该死，我这是睡了多久啊……宋奕将手插进发间，撩起半边散乱的长发，使劲扯着，奈何脑子里一片混沌，毫无思绪。

　　“吱！？”

　　小老鼠在睡梦中突然被掀到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四只小短爪胡乱挥舞了半天，才算是翻过身来，愤怒的朝宋奕吱吱叫了两声，仿佛是在控诉这人刚刚粗暴的行径，却被宋奕眼风一扫，吓得当即一溜烟儿从门缝中窜了出去，三两下就爬上了庭中站着的白袍人肩上，正是慕云深。

　　披着满身月光，白衣墨发随风而舞，暗沉的流光在银色面具上缓缓流淌，慕云深站在一地落花间，庭中海棠下，不似凡尘之人，倒像是天上仙跌落人间。

　　转身，二人相对而立，彼此无言，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声响，连鸣了许久的夏蝉都知趣的闭了嘴。

　　慕云深望着宋奕，宋奕的目光却越过慕云深，落在了他身后的海棠树上。

　　海棠花期已过，落花铺满庭院，树上无花，只空留叶子叹息。宋奕的目光穿透了时空，通过这满树的叶子，看到了那年花开正盛时，坐在树上闲闲晃荡脚丫子的姑娘。

　　小姑娘光着脚，粉白色的裙摆一荡一荡，眼睛弯成月牙，露出一颗小虎牙，笑得像只小狐狸似的。

　　“喂！我叫江微澜，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宋奕挽唇一笑，不自觉的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个笑着的姑娘……

　　“阿柒，你醒了。”慕云深伸出两指，摸了摸小老鼠的头，话音轻而缓，却不似往常那般漫不经心。

　　宋奕回过神来，江微澜便和满树的花一起消散了，望着只有叶子的海棠树，一愣，伸出的手又垂下来。没想到竟然是这里……小澜儿，如果当初便知道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还会向我伸出手吗？

　　那双满是笑意的眼睛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坟墓一般寂然的呢？哦，是了……是从我杀了她爹和她哥的时候开始………宋奕苦笑，目光转到慕云深身上，此时他才看见这人居然穿了一身白袍。

　　慕云深此人，穿衣从来只红白二色，红色邪魅过妖，白色清雅如仙，他说，我天生这般容貌，唯有这两种颜色才不算辱没了这副皮囊。奇怪的是，慕云深虽一向自负于自己的容貌，却总是戴着半块银色的面具在脸上，从不以真容示人，连宋奕也未曾见过。

　　相识七载，宋奕发现慕云深的性格会随着衣服的颜色而变化，红衣放荡随性，白衣沉着寡言，只是他很少会穿白衣。

　　可宋奕并不关心他会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只看了一眼，便仰头望向空中一弯上弦月，关于慕云深，关于自己，他什么也没问，开口，平静的不像问句：“今天，是什么日子？”

　　慕云深也仰头看着那弯月亮，不答反问道：“我能拦住你吗？”

　　“你赢不了。”

　　“赢不了？呵……”慕云深弯腰把小老鼠放在地上，身形一闪，鬼魅般来到宋奕身前，扼住后者的咽喉，笑得讽刺，“就凭现在的你？”说完，也不等宋奕回答，轻飘飘将手向后一甩，干脆利落的将人整个扔了出去，一点没留力气。

　　“嘭——”

　　这一撞，震落了海棠树不少叶子，顺着树干滑落，直至跌坐在地上，宋奕一声没吭，一抹血痕挂在唇角。

　　慕云深走过去，低头看了一会宋奕头顶的发旋，缓缓蹲下来，用拇指轻轻的擦去那抹血痕，又问了一遍：“我能拦住你吗？”

　　这次宋奕没有顾左右而言其他，抬头直视慕云深的眼睛，笑了，“你拦不住。”

　　慕云深猛地站起来，金属碰撞声随之响起，宋奕这才注意到前者的腰间挂着一刀一剑，那把刀是他的。

　　“六月初八，马在后院，滚。”慕云深摘下腰间的刀，扔给宋奕，随即转过身不再理会他了。

　　宋奕伸手接刀，震的手腕发麻，差点一甩手把刀扔了出去，这是多大仇多大恨啊，苦笑一下，拄着刀费力的站直身体，无声叹了口气，宋奕看着慕云深的背影，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伸手拍了拍慕云深的肩膀，

　　“下辈子，我要是女人，我就嫁给你，这辈子，忘了我吧。”

　　说完这句，宋奕头也不回的往后院去了，慕云深目送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这才弯腰把不知何时跑到他脚边的小老鼠捧了起来，放在手中慢慢的逗弄着，苦笑不得的嘟囔了一声“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