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
“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她一直都在”
我曾有幸目睹夜晚的海。
“知道吗?赤着脚站在沙滩上,你闭上眼,便能感受到“活物”的气息:那是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是轻柔的海风撩起头发的声音,是身旁林叶“沙沙”摇晃着的声音——是你活着的证明;当你再睁开眼,你便能通过眼睛感受“海”活着的证明:海上的一轮圆月用她的光辉模糊了海与夜空的界限,她的倒影会随着海水的起伏不断地变换角度,月光便也会跟着起起落落——这是海的呼吸;明月之上的夜空挽起它的裙边——夜晚的云,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月光为它镶上了一圈金边——这算是海的眼睛;若你能看见流星划破天空,同已经分辨不清的海平面另一端的自己相遇、交接、相错、分别,直至它的尾端从你的视野中消失——你便收到了海的赠礼。”
记忆里的某个人说着。
“我喜欢海,因为它是死物,却比那群所谓的‘活人’要友好得多。”
“海风不会是喧嚣的。”
那时,海给我的感觉是宁静,就像她告诉我的那样。只是,在来到“星之海”后,我想这个印象该换了。
对于这片倒映着繁星的海,最适合拿来形容它的两个字是“绮丽”。
像是谁往夜空中滴下了一小块蓝色,它一点点地扩散,融和,然后沾染了星星的颜色,再慢慢地填满夜幕里每一个单调的色块。涂抹完了星空,便开始着手于描绘大海。于是到了最后,星之海成了我眼前的这幅模样。
每当夜晚降临,海与天就成为了镜子的两端。就像此时,我在海面上,一时间竟分辨不出哪一边是大海,哪一边是星空。
这样美好的景色自然要同他人一起欣赏,于是我下意识将注意力转向身边的女王,她似乎看得入迷了,竟没有注意到我的视线。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似乎、笑了?
那绝对不会是冷笑,因为我能从那双酒红色的眼睛里看出她此时的惬意与悠然。只是不知为何,我仍想确认我的猜测,因为我莫名地害怕她同某个傻瓜一样,把所有的悲伤都压抑在心底,直至最后爆发的时候,差点献出自己的生命。尽管我细想自己的理由,才发现自己无法说出那个“傻瓜”的名字。是谁呢?我想要探索,一个声音却阻止了我。“因为这样的“傻瓜”太常见了,现实里到处都是,不必为此耗费精力。”它在蛊惑我,但是鬼使神差般的,我听了它的话,放下这个问题,转而准备解决眼前的。但是我发现,这个声音又要制止我的进一步行动了。
“别问......不该问......”
我不希望再放弃自己的行动,来不及考虑贸然询问的失礼,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您看起来似乎很开心?”
她听见了,扭头看向我。女王并没有追究我的无礼,而是笑着反问道:“有幸欣赏这般景色,你不开心么?”
说完,没有在意我是否回答,她只是再次低头凝视起伏的海水。她垂下眼帘,注视这片深蓝色的波光粼粼的海洋,像是在自言自语:“一点小小的改变,就能创造这样的奇迹么……”
“你看见过海吧,”她突然出声问我,未等我回答,随后又肯定道,“你当然看过。”
她这是怎么了?我心中疑惑,于是我看向她的侧脸:仍是苍白的肤色,金色长发被一丝不苟地编织成盘发,唯一变化的恐怕是她的眼睛了,酒红色的眼瞳中是我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却意外的熟悉。
我仔细搜索着自己的记忆,然后我成功地想起来一个人,那个同这位女王有着一样的金色长发的女孩儿。这就像是一把钥匙,在我找到开端,打开回忆的房门时,那些或详细或粗略的记忆便又重回到了我的脑海,而不是在潜意识的某一个角落积灰。
有一个女孩儿,一个对我很重要却又差点被我遗忘的女孩被我找回来了。我差点无法抑制住自己内心的雀跃——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所以,即使只是回忆里的影像,也足够了。
多亏我想起了关于那个女孩儿的事情,现在的我已经可以肯定:是这片海让她想起了一些往事。毕竟人总是会深陷在过去的泥潭中,若不是遇到什么重要的契机,一困就会是一辈子。对此,我深有同感。
但我明明是没经历过这种折磨的,如何可以做到体味她此时的感受?
因为......我终于想起来,在很早的时候,那个将我创造出来的女孩儿就是这样的。我常看见她在深夜时分望着窗外沉思着,又或者是盯着破碎的花盆念叨着“小玫瑰”。
她的神情,和眼前这个人儿如出一辙。
金发的女王和记忆里那个阴沉的女孩重合了,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黑暗的小隔间,顶着一张残缺的脸远远地望着那个女孩儿的侧脸。潮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如果没有她那句突然的话,这份死寂将会一直持续下去。
“啊,我果然讨厌星星。”
就连声音也奇妙地重合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海了,”女王举起手,手掌遮住了自己视野里的半边星空,“她把星星送到了我的手中。”
你在骗自己。我心道。
我不忍粉碎她美好的妄想。海带来的“星星”不过是虚幻的泡影,她不会不知道,很显然这只是她在自欺欺人,但是......她乐在其中。真是神奇,就连自欺欺人的方式也是这么相像。这位金发女王身上关于那个少女的即视感越来越重了——她们说着同样的话,有这同样的神情同样的气质,太像了,简直就像是......同一个人。
啊,这也是为什么我不敢摧毁她的幻想了。曾经的我这么做过,后果便是在第二天发现那个脆弱的女孩儿割开了她的手腕。尽管她最后活了下来,这件事还是把我吓得够呛。从那天起,我便发誓自己再也不会随意评价他人自我逃避的手段了。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噩梦般的场景——苍白的少女,闪着银光的刀尖,和那一地的鲜血。她的气色糟糕的可怕,也许她下一秒就会被身着黑衣的死神带走,可她自己却一副满不在意的神情。滴滴答答的声音像是恶魔的催命铃,浓郁的血腥味使我忍不住干呕起来。这场荒唐的闹剧直至她看见了我才算停止。因为那双黯淡的眼睛终于在此时有了一点微弱的光。鲜血淋漓的少女像个没事人一样为自己处理了伤口,随后抛下一屋子的狼藉,像往常一样合上了阁楼的大门。她的冷静并不代表状态良好,因为后来我从路过的侍女口中得知她休息了整整三天才能勉强下床。我感叹道,她疯了。
那个女孩儿疯了,而眼前这个......
我下意识看着身旁的人,试图从那人身上找到些什么——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她看起来很正常。月光为她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辉,嘴角的那抹笑意几乎要抹平女王的高傲,只余融化人心的温柔。
“你觉得呢?”她突然出声,我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在问我对海的看法。
“你觉得呢?”回忆中的金发少女捧着她,靠在窗台边望着远处的大海。这两道声音,不能说是“异口同声”,而更应该是像一个人同过去的自己在对话。
我呼吸一滞,试探性地回答她。语气是我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小心翼翼。
“曾有一个朋友对我说,她很喜欢海,因为海慷慨地给予了她得不到的东西。我也那么觉得。”
她笑了。
“真巧啊。不知我是否有幸得知这位小姐的名讳?”
“当然可以。”我点头答应,一字字地咀嚼那个我偶然在日记本上看见过的名字,然后像是在向人介绍自己的珍宝一般地缓缓说道:
“她的名字是——罗莎·金。”
我移开视线,表情平淡地仿佛那个名叫“罗莎·金”的女孩只是我一个普通的朋友。
“呵呵……”一声轻笑忽然在耳边“炸裂”,突然的凑近让我不得不直面她那双有魔力般的眼睛。酒红色的眼眸清清楚楚地映着我的身影。
“啊,我也叫‘罗莎·金’呢。我可不可以认为——你是在直呼我的名讳呢?”
她很快地退到了安全距离,似乎刚刚的举动只是在警告我直呼姓名的举动。可惜她的警告已经无法起作用了。在我收到了这位女王的承认后,我便自动忽略了后半段话,因为我的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不是因为震惊或烦躁,而是源于......聒噪。一个声音在声嘶力竭地试图“唤醒”我,它不断地提醒我这一切只是巧合。我没有理会,一遍遍地反驳它:这不是巧合。大脑被切成了两半,一半叫嚣着否定与消沉,而另一半装满了久别重逢的喜悦与心满意足。
从她对海的看法开始怀疑,到后来的一系列发现让我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直至现在——对于“姓名”的肯定。她还活着,而我居然真的找到她了......
“我们以前见过,对么?”我问道。当然,我知道这是多余的,我也知道,自己是哽咽着说出这句话的。
“或许。实不相瞒,我在幼时结交了一个好友,她同你一样,就像白玫瑰一样天真可爱。”罗莎的声音很轻,在说到“小玫瑰”时,她的眼睛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我叫她‘小玫瑰’,但事实上她的真名——我给她的名字是,黛妮卡·希尔。”
听到她说出这个名字,我的心脏在一瞬间似乎停止了跳动。微微张嘴,发现自己竟没办法说出任何话。
“那也是你的名字吗?”
......我只能沉默着点头。
“这就是你的名字哦。”眼前人和那个少女重叠了起来,连嘴角勾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真好......你知道吗?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这里碰见你了。”
“小玫瑰。”
刹那间,在我醒来时出现的那段莫名其妙的记忆忽地放缓了,它们开始一帧帧的展现在我眼前,关于下午茶的,关于时钟的,关于巧克力的......于是我终于想起来了,那些困扰我许久的疑惑也都烟消云散了:我来过这里,且已经死去了两次:一次是因为爆炸,一次是因为毒药。每次都是相同的结局,不同的经历,但不变的是、金发红瞳的少女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她看着我被爆炸带走了生命,看着我因有毒的茶水侵蚀内脏而死。
我每一次的死亡,她都是唯一一个一直在场的目击证人。
甚至是......在我还无法说话、行动的时——
“滴滴滴!!!!”
就在我即将打开尘封的记忆之匣,回想起一切时,一道凌厉的警报声几乎要刺穿我的耳膜。
突如其来的血色疯狂地蔓延,很快覆盖了全世界。万物的时间被停滞在了此刻——除了那一只正要起飞的白鸽。
不能让它飞走。过往死亡的教训告诉我,每当这只鸽子出现,我的生命就要到头了,而罗莎——就要再一次目睹我的死亡。脑内警铃大作,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呆驻在原地,它停止了我的时间。
我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它扑扇着双翅离去,随之而来的是匕首划破衣裳,刺入血肉的声音。
它贯穿了我的心脏。
我无暇顾及那钻心刺骨的疼痛,很快地,我就失去了所有的知觉。我不得不闭上眼睛,世界开始重归于黑暗。
在死去的前一秒,我心中喷涌而出的情绪不是不甘,不是愤怒,而是遗憾。
啊......若是我早一点知道这些就好了……这样,就不用在死前,最后再看一眼她的眼睛,仍是先前割开手腕一般的绝望与悲凉。
***
某个纯白色的小房间里。
墙上的时钟忽然被灌满了红色的液体,时针与秒针开始无规则地来回摆动。
某处传来了匕首落地的声音。
似乎是谁将时钟的时间调回了出现故障之前,血色缓缓退去,指针也恢复稳定。
只是......时针,在秒针恢复正常后,稳稳地指向了四点钟。
于是一副奇怪的景象出现了。伴着滴答滴答的声响,秒针转了一圈又一圈,而钟表的时针仍显示着:
“四点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