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并不是没有做好结婚的准备。
她压根一点儿也不想结婚。恐惧束缚、恐惧婚姻，发自内心的恐惧。
可是这些她全都闷在心底。周正航越是宽容体谅，她就愈发害怕把自己真实地想法说出口。她担心那些荒诞的想入非非会被曲解成大逆不道，她担不起这罪责。
结婚真的是必要的吗？程遥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思索良久，她给发小郑珊发了一条消息，“为什么我们一定要结婚？”
“因为宝宝很可爱呀。”无厘头的理由，是郑珊本人无误了。
“我不结婚也可以自己生个宝宝呀。”程遥理直气壮。
“不好吧……宝宝会在学校里会受到同学们欺负的！”
“不对，我问的是能不能不结婚。结婚真的好烦啊。”
“情感上我支持你。如果你能顶得住七大姑八大姨隔三差五催婚，同事们私底下嚼舌根，以及未来你老了以后没人能照顾的困境，那我会继续支持你的。”
“那你以后一定会结婚吗？”
“当然会啦，都说了我觉得宝宝很可爱！你可不要诅咒我>.<”
看完消息，程遥沮丧地放下了手机。即使思想跳脱如郑珊，也认为结婚生子是人生必须经历的范式。但郑珊说的没有错，长辈的催婚、同事的闲谈以及年迈时无依无靠的窘境都是极其现实的问题。生活不是乌托邦，她没办法独活。
关了手机，她闭上了眼。
这个夜晚她睡得并不踏实。开始是碎片般残破的、宛如用锋利的刀尖割裂的片段。一脚踏入了虚空，那洞口处翻涌起浪潮，冰冷刺骨的潮水直将她覆没。又或是在漆黑的森林里奔跑，丛野林立的每一处都有猛兽张开了血盆大口，让她无处可逃。她觉得自己是供奉于砧板的猎物，脚下如灌了铅般越来越沉重，她在这荆棘中迷失了方向，只能用尽力气大声呼喊，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啊——”程遥从梦中惊醒，深秋的夜里，她燥得浑身是汗。
重新打开手机，屏幕上的数字亮起。11:58，她竟然只睡了两个小时，可这深长渊远的噩梦恍如过了一整个世纪。抓着床单的手缓缓松开，她从床头柜的纸巾盒里抽了张纸巾，擦去一头细密的汗珠。
那个梦境太逼真了，从潜意识里浮现出来，倒逼着她回忆起每一处细枝末节。梦里的猛兽青面獠牙，她仔细辨认着，才发现这就是她的生活。逼迫着、欺压着、舞爪张牙地去强迫她做些并不情愿的事。
可是她无力反抗。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生在普通家庭，有着一张普通的脸，上学时普通的成绩，毕业后找一份普通的工作，每天想普通的事。
所以，她不能也不敢将那些谬想天开的念头付诸现实。
她承认她的懦弱，她做不到。
眼眶里出现了些湿润的液体，汇聚成点滴圆珠，砸落在空荡荡的臂弯上，跌得稀碎。
程遥掩着脸，背脊猛地抽搐起来，整个人缩成一团，在床头的角落里哆嗦打颤。呜咽声回荡在空寂的房间内，显得格外落寞。
她的手颤抖着摸到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出一个她珍藏已久却从未拨通的电话——
“嘟……嘟……嘟……”
程遥紧攥着手机，关节作痛。一阵接一阵的盲音响彻这空荡寂寥的空间，眼泪愈发汹涌。
为什么。
为什么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不在。
为什么你不能像从前一样出现在我的面前，把我从困境里救出来。
为什么……
手机跌落在柔软的床单褶皱里，程遥环抱着膝盖，将脑袋深埋其中。恼人的盲音终于停止了，然后不太分明的男声被反扣的屏幕所掩着，显得更加沉闷。
“小遥？”
模糊的，沙哑的，轻微的。那个声音毫无防备地闯进她的耳朵。
很短，只有两个音节，可是她听到了。
程遥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像是要宣泄完所有情感似的，她的哭声逐渐变成哀嚎，喉咙里发出的尽是嘶哑。等她回过神来时，电话已经被挂断，屏幕漆黑一片。若不是通话记录里留下痕迹，她都以为刚才的声音是自己的错觉。
他是去睡觉了吗？又或者是难以忍受自己的反复无常，不想多听见自己的声音……程遥想不明白，方才哭得太累了，她闭着眼昏昏睡去。
第二天早晨，程遥是被敲门声吵醒的。她昨晚哭得太累了，因此睡得极为深沉。起初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自己做梦，可那持续不断的响声极有耐性，程遥强撑着困意，披着外套睡眼惺忪地走到门口，“谁呀？”
“是我。”
“你是谁啊？”程遥有些恼火，本就有些起床气的她被这莫名其妙的回答惹得气恼。
“高晞晨。”
如同一声惊雷在脑海中炸开，程遥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手臂。很疼，不是梦。她迅速跑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回到门口时那敲门声还在继续。
程遥缓缓打开房门，高晞晨就站在那里。风尘仆仆、满身疲惫。因为通宵开车，他的眼里充斥着红血丝，但笑容却灿烂得让人移不开眼。
“你睡得可真死，我都敲了十分钟门了，我还以为要等你出门时才能看见我了。”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程遥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现在几点了……我的闹钟好像还没响，我去拿下手机……”
程遥揉着太阳穴，回身要向卧室走时，一双手臂围上来，然后她整个人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高晞晨从背后拥住了她，把头埋在她的肩颈里。
“我可是千里迢迢赶来的，你都不邀请我进去坐坐吗？”
“你先进来……啊，房间怎么那么乱……”程遥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她不敢回头去看高晞晨，扭动着身子想要摆脱那桎梏。
“别动，让我抱一下。我好累。”
那双手臂环得更紧了些，隔着薄薄的布料，程遥甚至能听到他清晰的心跳声。鼻尖嗅到淡淡的烟草味道，她的手掌握住他的手腕，“你抽烟了？”
“嗯，开车的时候怕自己睡觉，就抽了好几根。很难闻吧，要不我去洗个澡。”他的声音轻轻柔柔，挠的程遥心痒痒。
“不用，很好闻。”程遥没有说谎。丰满浓郁的焦香一点儿也不呛鼻，她在那馥郁的气味中，闻到的叫做安心。“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过来了呢。”
“昨天晚上有个傻子打我电话一直哭，害得我都睡不着了。”高晞晨松开了手，别过程遥的肩膀，“让我看看，小傻子今天怎么样了。嗯，眼睛的确有点肿。”
“啊，不要看。”程遥连忙用手掌捂住自己的眼睛。正吵闹着，手机闹铃响了起来，程遥这才意识到时间尚早，她蹙着眉，有些担忧，“你是不是一晚上没睡？要不要先去床上躺一会儿？”
“好。”
神经紧绷了一整夜，在看到程遥的那刻，高晞晨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沾到枕头的刹那困意立即袭来，他枕着那熟悉的气味沉沉睡去。
程遥梳妆完，轻轻推开卧室的门，床上的人正睡得安稳。她走近些，在那极近的距离里，借着朦昧的晨光细细端详着尚在沉睡中的人。记忆中她很少能看到过高晞晨的睡脸，在海岛那些天，他总是比她晚睡，第二天又比她早醒，精力充沛得好似永远耗不尽。此刻，他的眼睛紧紧闭着，睫毛意外的长，且根根分明，在眼睑处刷出一层淡淡的阴影；鼻梁直而挺，嘴唇却依旧抿着，整张睡脸竟有一丝孩子气。
她望着那侧颜出了神，一会儿又傻傻地笑了起来。最后，她凑近了那张深刻的脸庞，在面颊处轻轻一吻。
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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