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的时候已临近黄昏，暮色正缓缓地降临，橙红、靛蓝、苍紫，最后是浓墨，像是调色般，在天际渗透、层层融合。程遥来到沙滩上，细软的沙砾被海风吹拂，发出些沙沙的声响。不远处支起了一个个棚子，点点星火伴着轻烟飘在空中，人声熙攘，似乎比白天更热闹了。
“那是什么？”程遥好奇地望去。
“夜市。不是说了要带你去吃海鲜大餐，走吧。”
那里排了一长列的摊头，多是简易搭起来的烧烤台和炒锅，旁边摆着张长桌，各类食材琳琅满目，吆喝声、谈笑声、喧闹声不绝于耳。程遥来到一个铺子前，许多见过的、没见过的海鲜就摆在那儿，让她挑花了眼。
“啊！小黄鱼！扇贝！鲍鱼！基围虾！还有皮皮虾！怎么办，我都想吃！”程遥激动得摇着高晞晨的手，晃得他有些头晕。
“乖，先去那里坐着等好不好。我怕你这么点，我得给你吃破产了。”高晞晨打趣道。
程遥撅起嘴，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坐到了棚子旁的就餐桌上。这会儿夜市才刚开张，客人还不是很多，因此她挑了个靠边的清净位置。不一会儿高晞晨也落座了，手里还端着一盆清蒸的水白虾。
“先吃点虾，这里的虾可比我们那儿的大多了。”高晞晨拿起一只虾，掐去虾头，又剥开壳，沾了些醋递到程遥嘴边，“好吃吗？”
“好甜啊。”紧致的虾肉带着丝丝甘甜，才两三下咀嚼就被吞进了肚子。程遥举着筷子，又一连吃了好几个，正剥着壳，高晞晨出声提醒道，“你最好稍微留点肚子，否则等会儿我怕你撑坏。”
正说着，老板端着几个盘子走了过来。红烧带鱼、蒜蓉生蚝、清真青口贝、鱿鱼炒年糕、清蒸红蟹……眼看着面前的盘子逐渐堆满桌面，并且越叠越高，程遥刚开始还担心高晞晨的钱包，到后来就开始为自己的胃担心了。
“这里的海鲜不要钱吗？还是你抢银行了？”程遥迟疑着不敢下筷。
“你吃吧，这点还吃不穷我。我都跟老板要的小份，吃不完的我们带回去给谭阿姨。”
“好~”听了这话，程遥吃得安心了些。高晞晨却不怎么动筷，他要了两瓶啤酒，一个人啜饮着。程遥见状也想去拿酒，却被高晞晨拦住，“小朋友不许喝酒哦。”
“我不是。”
“那也不行，你的肚子是用来解决这些的。”
程遥望着依旧满满当当的餐盘，放弃了喝酒的打算。他们一边吃着，一边随意聊着些日常，多是程遥问，高晞晨回答。到后来，他们谁也不说话了，就静静地吹着海风，看着夜幕在浓重的大海里浮浮沉沉。
吃完时已将近九点，程遥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走出夜市，手里还提了四五个餐盒。白天的奔波让他们有些疲惫，这会儿便直接回了旅店。谭阿姨看见他们还带回了海鲜，乐得合不拢嘴，说定第二天要给他们送早饭。
让程遥没想到的是，第二天的早饭来得如此之早。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程遥还在梦里，半梦半醒间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高晞晨捏了捏她的脸，她才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起来吃早饭了。”
“几点了呀。”
“五点。”
“哦，五点……”程遥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忽然惊恐地瞪大了眼，“五点？！为什么我们五点要起床？”
“起来啦，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程遥困得睁不开眼，又架不住高晞晨的软磨硬泡，只得起了床。出门的时候本想继续穿昨天的高跟鞋，却被高晞晨制止了，他指了指另一双帆布鞋，“穿这个。”
“是怕我穿高跟鞋显得你太矮吗？”程遥狡黠地眨了眨眼，换来了高晞晨的一个白眼。
但真正出了门她才知道高晞晨的用心良苦，因为他们的目的地，实在太远了！从晨光稀薄走到日起东山，程遥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拐了多少个路口了，只觉得这样的清晨第一次让她有晨练的错觉。
“我们已经走了快一个半小时了。”
“到了，就在前面。”
顺着高晞晨手指的方向望去，程遥看到不远处是成片的焦岩，矗立在岩石顶端的，是一座白色的灯塔。小小的灯塔在晨雾中浮现，朝阳透过云朵缝隙，为它披上一件金色的外衣。在这薄雾蒙蒙的早晨，它耀眼而夺目。
程遥兴冲冲跑向礁石群，顺着用麻绳缆起的小道一路东上，却见灯塔前被栅栏横断。她有些失落，刚想往回走，高晞晨却双手撑着栅栏，轻松翻越了过去。她有些诧异，随后也依样画葫芦般跨过了栏杆，跟着高晞晨走上灯塔，来到观景台。
“这是当地的守护神，能够保佑渔民出海顺利。”高晞晨仰起头，海风将他的发丝吹得凌乱，但他丝毫不介意。闭上眼，他醉意在这宁静中。
早晨的大海温柔极了，海面波光粼粼，海鸥贴近时扬起零星水花，很快就被下一个浪头打入这波澜。阳光照射下，水纹不断变幻着绮丽的色彩。近处，海浪拍打着礁石，溅起几尺高的晶莹水花。
“这里是不让人进来的。”高晞晨睁开眼，嘴角微微扬起，“不过，工作人员要八点才上班。”
“难怪这么早就要起床了。”程遥双手托着脑袋，“这也是你和你那些大学同学一起发现的吗？”
“不是。我跟你说过，我们来之前做了很多功课，自然知道这里的开放时间，也知道这里不让人进。但是有一天早晨我睡不着，自己闲逛着到了这里，发现保卫大叔不在，我就溜了上来。”他顿了顿，望向程遥的眼底尽是温柔，“小遥，这里我只带你一个人来过。”
脸颊被唇瓣印上一个吻，在他还未回过神之时，程遥已经笑着退开了几步。
“谢谢你。”
高晞晨陪着程遥在岛上呆了整整六天。小岛不大，头两天的新鲜劲过去了以后，程遥更享受吹着海风、漫步沙滩的慢生活。有时候她会和高晞晨在房间窝一整天，不用被工作和生活推着向前，她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小岛的最后一个夜晚。吃完晚餐后，程遥正要往回走，高晞晨却一把拉住她的手，“今天我们不回去了。”
“好啊。”程遥答应得爽快。她甚至没有问高晞晨要去哪儿。
她相信他。
只要是他说的，她全部都相信。
沿着小镇的公路漫步向前，高晞晨带着程遥走到了岛屿的尽头。礁石堆砌成海岸线，月光下的大海宁静而迷人。没有鸣笛的船舶，没有旅客的喧嚣，海面一片寂静。程遥踏上礁石，波浪轻轻吻着岩石，偶尔惊起的水花沾湿了她的鞋面。在这朦胧的月色里，她似乎觉得自己和这片海融在了一起。
“是为了看夜晚的海吗？可这也不是荧光海呀。”
“你倒知道荧光海。”高晞晨笑了。
“我们去花鸟岛以前我可是特地查了呢。可惜我们来的太晚了，荧光海要在4到7月才有。”
“不是荧光海，是日出。”高晞晨掏出手机，这会儿才刚过零点，他找了块干净的岩石坐了下来。
“我看攻略上说，看日出最好的地方是佛手石。我们去花鸟岛那天怎么没有看日出呀。”
“你喜欢和一群人一起看日出吗？”
程遥摇了摇脑袋，坐在了高晞晨身旁。
“这里还是谭阿姨带我们来的。这块儿被开发的少，所以没什么旅客。”高晞晨脱下自己的外套，给程遥披在了肩上，“你要不先睡一会儿，我叫你醒来。”
“我想和你说说话。”
“这六天都只和我一个人说话，不嫌烦呐。”高晞晨揉了揉她的脑袋，“给你唱首歌好不好？”
“好。”
我在异乡的夜半醒来，看着完全陌生的窗外。
没有一盏熟悉的灯可以打开，原来习惯是那么难改。
我在异乡的街道徘徊，听着完全陌生的对白。
当初那么多的勇气让我离开，我却连时差都调不回来。
我的夜晚是你的白天，当我思念时你正入眠。
戴的手表是你的时间，回想着你疼爱我的脸
我的夜晚是你的白天，当你醒时我梦里相见
只为了和你再见一面，我会不分昼夜的想念
只为了和你再见一面，我会不分昼夜的想念
高晞晨唱的歌，是高三那年音乐考试程遥的表演曲目——袁惟仁的“想念”。
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过这首歌了，没想到在这样的夜晚，会有这样一个人再次唱给她听。低沉沙哑的男声如湖水般静静流泻，百转千回地吟唱着，直到落到心里，化成雨和雪降了下来。
不忍惊扰那歌声，程遥缓缓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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