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程遥瘫软地倒在了床边，伪装了一整天的坚强在此刻彻底崩塌。他温柔的道歉迟到了整整六年，本以为是永远也听不到的话语，然而在那个瞬间最先感受到的，居然是痛楚——从胸口燃起的、火热的痛楚。
有什么被释放出来。一滴、两滴、三滴，滚烫的泪珠从面颊落到她的掌心，她想去擦，可却徒劳无功，那些水不停的汹涌而出，在她掌心越积越多。
那段本以为蒙尘的记忆只是被那个人碰触了一下，就轻易地剥落碎裂，露出柔软温热、脉动着的鲜活部分来。
原来，所谓的忘却都不过是假象。她分明记得，记得清清楚楚。每一句字词，每一个细节，清楚到镌刻记忆，清楚到深入骨髓。
高三那年冬天下了场大雪，这在南方城市里很是难得。起初是延绵的细雨，傍晚时分，天际划了道口子，大片的雪花便从昏暗的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这是新年里的初雪，学生们兴奋极了，晚自习的课间便跑到操场上玩起了雪。不知是谁先丢起了雪球，被砸中的人也不甘示弱地砸了回去，不一会儿满操场的学生都加入了这场混战，开始打起了雪仗。
程遥原本和祁佳安安静静地呆在角落刷手机，下一秒脖颈一凉，雪球正沿着衣领缝隙处缓缓滑落。她气愤地回头，见不远处的高晞晨正笑得张扬。
“你给我等着！”程遥从脚边捧起一团雪，小跑着追了过去。几番拉扯，程遥终于拽住了高晞晨的衣角，雪球正中红心。正得意着，脚底却猛一打滑，她拽着高晞晨一同跌进了雪里。奇怪的是，雪里却并不似想象中那般冰冷……
“你可以起来了吗？”身下忽然响起幽幽的男声，程遥这才发现她压在了高晞晨的身上。
“不好意思！”程遥尴尬极了，难怪摔下去的时候不疼，原来是拿高晞晨做了肉垫。
正巧这时上课铃声响起，高晞晨也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路过程遥时，他表情严肃，语气认真地说道，“小遥，你真的要考虑减肥了。”
“滚！”
自习结束时，雪已经小了许多，只剩些绒毛细的雪花冉冉飘落。地面上积了薄薄一层，倒是树杈枝头挂满了闪亮亮的六角结晶，被风一吹便簌簌落落地抖落下来。
程遥裹紧了围巾仍觉得寒意阵阵，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想到等会儿还要骑二十分钟电瓶车，就觉得回家这段路难极了。
“今天天那么冷，你带口罩了没啊。”高晞晨戴着口罩，又裹得严严实实，声音听起来有些闷。
“没呢，我哪想得到今天会下雪。”即使开着二十码的龟速在街上前行，张嘴说话时仍觉得寒风倒灌，程遥冷得发抖。
“喂，停下。”
程遥不明所以地望向他，却见高晞晨摘下自己的口罩递了过来，“拿着。我的给你。”
“这……”程遥犹豫片刻，还是收下了口罩。她知道高晞晨是个死心眼，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做成。
可偏偏，她也是个死心眼。
初雪那天的口罩像是潘多拉魔盒的按钮，程遥仿佛置身于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那里是梦境与现实的交界之地。光影，繁花，羽毛，所有纷杂绮丽的甜美幻象化作轻暖的云朵，柔柔地包裹住了她。身体失了重力，像是一根轻飘的羽毛在那惬意与愉悦中缓缓飘浮。
渐渐困倦，渐渐迷失。
转眼到了高中最后一个学期，时间变得尤为珍贵。不论是爱不爱学习的，在这一学期都牟足了劲复习，连吃饭都掐着点，唯恐比别人少背了几个知识点。
程遥没有参加周日的晚自修，却又担心在家学习效率低，于是便约了高晞晨一同去市图书馆复习。两人除了烂到一起的英语之外，其他都还算互补，遇到些不会的题讨论着也能懂个大概。
午间时分，程遥被高晞晨拖着去外头透气。一连走了三条街，程遥忍不住吐槽，“大哥你不饿啊？你不饿我都快饿死了。咱们能找个地方吃饭了吗？”
“嘿嘿，别急嘛。你看那儿，看到那个小区了不。”程遥顺着高晞晨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是一个社区，楼房外墙斑驳，应当建成有些年岁了。
“看到了。但是小区里一般不会有吃的，我们赶紧去找吃的吧。”
“别嘛。那里是我初中老师的家，以前我和刘宁一起去她家补习，还老在那里约会呢。你陪我去看看呗。”
程遥听了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架不住他做作地央求，心一软便决定陪他重游故地。
这个小区程遥是头一回来，进了大门后跟着高晞晨绕了几圈便有些摸不着头脑，眼瞅着越往里走越是清冷，连她都忍不住吐槽，“到了没啊？真是的，这里有什么好看的。”
“到了到了。你陪我上去一下吧。我们以前还在墙上写了字呢，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秉着“好人做到底”的原则，程遥陪他爬上四楼。因着是老小区的缘故，楼道里贴着些小广告，墙面上或深或浅的划痕彰显着岁月的痕迹。
“真的有诶！”程遥兴奋地指着墙面，用手指轻轻拭去蒙尘，“郑彬……刘宁……”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一转头却发现高晞晨正站在她正后方，眼睛紧紧盯着她，完全没有想要去看墙面的意思。
“怎……怎么了……”程遥被他这凶狠的眼神吓到，气势不自觉地弱了下来。可还没等话说完，程遥感觉自己的肩头被猛地攥住，然后整个人被抵在了身后的墙面上。
“你……”她刚要张口，嘴唇却被另一双唇堵上。初次碰触的唇瓣有些干燥，他在那唇上来回舔吮，直到它变得温暖湿润，他又撬开紧闭的牙冠，舌尖掠过齿列，侵入到温暖的内部，不断纠缠。
程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巨大而清晰。高晞晨的唇齿间残留着糖果的甜蜜，唇舌纠缠间那甜津混着唾液流溢过来。整个人像通了电般，头脑深处火花四溅。理智告诉她应该要拒绝，可那轻微的推搡在他看来更像是一种情趣。
“不要……”程遥被这忽如其来地肆虐吓得蒙了神，她一把推开面前的人，可颤抖的双手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胸前的纽扣重新扣上。
“小遥，你让我抱抱好不好。”高晞晨气息凌乱。
他拉着程遥的手，半拖半拽地往下摸去。指尖下滑，才刚碰触到冰冷的拉链，就烫着似的缩回了手。她靠着墙瑟瑟发抖，声音里带了些许哭腔，“不要……”
“乖。”见程遥缩在墙角，高晞晨的动作轻柔了些。他没有再强迫程遥去碰他，而是将她搂在了怀中，炽热的胸膛让她稍许平静了些。他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哄道，“别怕，别怕。抱住我。”
许是之前高晞晨的举动太过强硬，这会儿忽然柔和了下来，又或是今天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了程遥的认知，她已无力思考更多，一下子松懈下来后，她竟真的听从了高晞晨的话。双手轻轻环住了面前人的腰，起初是试探地贴近了些，见他没有拒绝，她用脑袋在他胸口蹭了又蹭。
“想吻我吗？”他的嗓子沙哑极了，每个字都干涩得不行，但却有着一种致命的情欲。程遥闭着眼，微微扬起了头。
这个吻轻柔极了，似乎只是唇瓣与唇瓣间的碰触，摩挲着不再掠夺。她轻轻舔舐着他的唇，试探着去更近一步。像是致命的诱惑，将身体侵蚀成一个黑洞，怎么都填不够，怎么都填不满。
楼道里传来一声声的脚步响，由远及近，逐渐清晰了起来。程遥慌乱地推开了高晞晨，低头整理了一下衣物便逃窜似的跑下了楼。像是要逃离这场荒唐，她头也不回奔了出去。
回忆戛然而止。
程遥从未与任何人提起过这段过往，她总觉得发生这样的事太过荒唐。可潜意识里，她又明白造成这一切不只是他一个人的错。是她的纵容，她的默许，甚至于是她的推波助澜，才将他们之间的信任一手摧毁。
如果时光能倒流就好了，那她绝对不会这么傻，起码不会让他们之间错得更离谱。
程遥闭着眼睛。眼里很干涸，什么都流不出来。
时光消止了。她躺在一地的月光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