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重逢

周末，程遥去理发店剪了个短发。原本只想简单地修理一下，但当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肩头时，她忽然厌极了这幅模样。

“帮我剪个短发吧。”

“多短？”

“扎不起来的那种。”

理发师看似有些为难，“你确定？一下子剪那么短，我怕你会接受不了。”

“没关系，你剪吧。”

剪短发本就是意料之外的打算，因此程遥也未对理发师有过多要求，倒是理发师小心翼翼，三番两次停下来问她这个长度是否合适。

“你放心剪吧，没事的。我们那儿长发还要戴头花呢，我就是不想戴头花才来剪的头发。”

听到这接地气的理由，理发师总算胆大了些，举着剪刀的手也利落了许多。程遥索性闭起了眼睛，任由理发师一点点修剪。理发师似乎也看出了程遥喜静，因此除了必要的问答外，没有做过多的推销。

“好啦，你看看满不满意。”修剪完刘海，理发师用纸巾轻轻帮她拭去脸颊上粘着的头发，而后大功告成似的拍了拍手。

程遥睁开了眼，有些诧异。本应清爽利落的短发，在她身上却看不出任何职场女性的干练，反而显得更加年轻。墨黑的发丝披散在脸颊两侧，愈发衬得肤白似雪，圆圆的眼睛在刘海遮挡下也更显无辜。

这一剪，倒更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

但是等周一上班时，这一新发型倒是收获了同事们的一致好评——显嫩，显年轻！

听得程遥也是满心欢喜。自从找了男友后，她就疏于打扮，平日里至多擦个口红，已经鲜少能够听到他人的称赞。

她忽然觉得自己做的这个决定无比正确。新生活就从剪短发开始吧！让那些糟心的过往见鬼去吧！

那天以后，程遥再也没有梦到过高晞晨，生活好像真如她所言重新开始了，她甚至开始怀疑此前梦到的种种都是幻象。哪会有人三番两次梦到一个早已不联系的高中同学呢？她嘲笑自己的荒谬。

直到半个多月后的一天，程遥如往常一样，收到了在网上预约开户的短信。可当她点开那家公司的详细信息时，她忽然觉得浑身血液逆流，捏着鼠标的双手不住颤抖，连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在公司信息，“法人代表”那一栏，赫然写着三个大字——高晞晨。

怎么可能？！她分明听说高晞晨在大学毕业后留在了他大学的城市，浙江舟山。而她当初报考银行时，挑选的则是邻县的银行。就算高晞晨想回家乡发展，也不该来这儿呀。

可是“高晞晨”这个名字，却是鲜少会有人同名。

程遥还记得，高晞晨曾得意地跟她说过，这个名字是他自己取的。他原名叫郑彬，初中毕业后父母离异，他随了母姓，索性连名字也一起改了。她还问过他，为什么要用“晞”这样一个生僻字，那时他得意地回答，“这样就不会和别人重名了呀，我的名字可是独一无二的呢。”

此刻，这个独一无二的名字正映在屏幕上，刺痛着她的双眼。

按照规定，网上预约开户应该在一个小时内与客户联系。资料信息里，法人代表与联系人是两个名字，后面分别跟了各自的联系号码。通常，程遥都会选择和“联系人”通话，因为这一栏多是财务，他们熟悉银行业务，沟通起来也更为便捷。但这次，程遥却鬼使神差般地拨通了法人的电话。

“喂，你好。是谁？”

电话响了五、六声才被接起，程遥原本想好了话术，却在听见那熟悉的声音那一刻全部抛之脑后。一颗心在胸膛砰砰跳动，像是要跳出嗓子眼儿。

“你，你好。我是银行的，请问你是盛繁贸易的法人吗？”程遥说得磕磕绊绊。

“嗯，是。”

“我看到了你在网上申请的预约开户，请问你是希望在我们这里开户吗？”

“应该是财务申请的，那就是吧。”

“我们这里开户需要法人面签，您有空过来吗？”

“这么麻烦？其他银行只要身份证拿去就好了吧，你们一定要人到现场吗？”

“嗯，对……您平时在这边吗？”

“我平时住在舟山。”电话那头顿了顿，“如果一定要到现场，那麻烦你帮我取消吧，我让财务换家银行。不好意思。”

程遥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听着他的意思是要挂了电话，情急之下对着听筒喊了一声，“高晞晨！”

“怎……怎么了？”电话那头的人也明显被吓了一跳，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我……”程遥攥紧了手中的听筒，深吸一口气，“我是程遥。”

电话那端沉默了，许久都没有半点声响，久到程遥都以为他挂断了电话。

“喂，你还在吗？”

“我什么时候可以过来？”低沉的嗓音略显沙哑，“地址，还有要带哪些东西，你都告诉我一下。”

“哦……？哦。”程遥愣愣地回答着他的问题，挂了电话才发现手掌心全是汗渍。她掐了自己一把，疼痛告诉她这不是幻觉。

她要和他见面了？！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一晃眼便到了周五。这天程遥醒的很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便索性起了床。

今天就要见到他了……

程遥有些慌乱，如潜入深海时感受到令人窒息的压强，让她连喘息都觉得困难。那个名字的出现，总能让她回忆起那段被钉在耻辱柱上的时光。可偏偏，她又是如此地想要——再见他一次，矛盾快生生把她撕裂了。

挣扎片刻，程遥还是坐在了梳妆台前化起了妆。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心境不同，今天的妆容也格外不同。舍弃稳妥的大地色，程遥拿起了一盘玫瑰色的眼影盘，用刷子细细修饰着。平日里她总是一副清纯可人的模样，今天化了妆却显得格外明艳，甚至有些……妩媚。

这是最后一次。见了他就该死心了。

无论那些午夜梦回有多令人怀念，这都会是最后一次见面，权当是为那些年的亏欠画上一个句点。

只有这一次……最后一次……

因着高晞晨要从外地开车过来，程遥同他预约了下午的时间。可13:30上班后，程遥却迟迟没有见到人。眼看着钟表上的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程遥的心情从最初的惶惶不安变得有些焦躁，最后又趋于平静。

他的不守时使得她那些刻意装扮的小心机显得愈发可笑，两次三番拿起座话筒却又放下，她将这种平静归于失望。

说什么再见最后一面，人家分明都没把你放在心上。她笑自己根本没有成长半分。

“对不起，我来晚了，小遥。”

低沉的男声响起，程遥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梦里那个男人此刻正站在自己面前。六年的时光足够将一个小男孩打磨成熟，单是这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就衬得人愈发英挺干练。分明还是那副熟悉的面容，却散发着截然不同的气场。

“你……你来啦。都快两点半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程遥垂下眼，避开了他的目光。

“我都答应你了，就一定会来的，只是上午出门的时候被公司的事耽搁了一会儿。”他拉开面前的椅子坐下，“我十点多就出门了，到现在可还没吃午饭呢。”

“啊？”程遥惊讶地抬起头，“开车要开这么久吗？那你是不是很饿？要不要先去买点吃的，出门左拐那个十字路口有家面包店……”

“你那么多问题，我要先回答哪个？”高晞晨偏着脑袋望着她，眼底带着笑意，“我来的时候开错了一段路，所以开了挺久。现在已经不太饿了，你先开户吧，等会儿一起吃晚饭就好。”

他说得自然，程遥没理由拒绝，只好开始理起面前的资料。她拿过身份证和营业执照，正想起身去复印，手腕却猝不及防地被一把拉住。她向着那力道顺势俯身，却见高晞晨凑近了她的耳畔嘟囔了两声。

他的声音很轻，每一个字却精准无误地落入了她的耳朵。

“小遥，这些年，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