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注:以下章节才算是故事正述的开始,此前章节内容所含物质,科学根据部分皆可以搜到,都有记载。恩格斯说过,既然对物质上的解放感到绝望,就去追寻精神上的解放来代替,就去追寻思想上的安慰,以摆脱绝望的处境。绝望之为希望,正与希望相同。)
这已是2014年,陈彦、小雪失踪的第二个年头。
尚关洁并不觉得是从此摆脱了一个麻烦。而是自那时起,心里说不出的更为苦闷起来。她承认自己那时对此事有些过于敷衍。
直到某一个周末。就在暖暖的午后,她睡眼朦胧地刚刚起床,靠在二楼的窗前伸着懒腰时,赫然望见外边走过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女生留着齐耳的短发。尚关洁有股感觉,他们是向着自己这边来的。
果然不出所料,不到三分钟,门便敲响了。门外的声音清晰可闻:“请问,尚关洁小姐在么?”来者连敲了许多次,是一个大男孩的声音。尚关洁踩着拖鞋慢慢踱步到门边,从猫眼往外看去,正是方才的两个年轻人。
男生从敲门换成了拍门,也没得到回应,旁边的女生看不过去,也跟着拍门发问道:“尚关洁小姐,你在家么?”只“嗖”地一下,尚关洁便把贴往门上的身子弹开来了,果速回到卧室里去,坐到了梳妆台前,梳理起头发来。她将睡衣脱掉,换上了另一件挂在衣架上的紫色针织衣。
之后,尚关洁出现在门口时,身上已经穿好了刚刚换上的紫色针织外套。她的语气和平日一样处事不惊:“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是有关陈彦的。”男生把嘻哈鸭舌帽向前压了压,降低音量说道。
“对不起,我不想再听到有关他的事了。”尚关洁作出要重新关上门的姿态,脸色阴沉下去。
这个时候,旁边的女生却伸出一只手来,放到门缝内,扣住了门框:“请不要这样,尚关洁小姐。我们知道你只是有些害怕,而你并非不想听听陈彦的消息,对吧?”门内的尚关洁动作随着话停了下来,因为女生不仅让她没法压下门抽身离开,也道出了她内心里真实的想法。在她拉开门之前,她还是对外边的两个年轻人冷冷地说道:“亲爱的,你们其实应该用录音带的事儿来说服我。对不起,请进来吧。”
天空是明朗清澈的,飘着淡淡的浮云,本是平静的节假日,却被这两位不速之客打破。
尚关洁从冰箱里端出两碟洒了糖霜,椰丝的黑森林蛋糕。在咖啡机旁,煮了两杯加了半勺鲜奶、一块方糖的美式咖啡。
她把这些点心放到持盘里,端进客厅。两个年轻人就坐在欧式法兰绒的长沙发上,相互聊着些什么。见到尚关洁一过来,便客气道:“多有打扰了。”
“你们刚才讲到,是陈彦的朋友?那他被带进疗养院后,你们现在还有联系么?”尚关洁把点心盘放到茶几上,茶几由黑白两色的抽象几何图案拼成,和沙发放在一起,尽管有些不太搭调,但总体上倒也看的过去。
“如果还有联系,那我们也不会来找你了呢。忘了介绍,我叫冯子乔,一年前在科媒大楼策划部作实习生。也就是陈彦失踪之前,他有来找过我。当时,因为发现尸狗的缘故,整个媒体及社会都被闹得沸沸扬扬。他似乎是为那个去的。可好像他是得罪了我们那儿的高层,他们对陈彦一看就并不友好,恁是要抓住他,可他还是逃走了。我也因为协助他而被炒了鱿鱼,离开了科媒大楼。之后就再也没见到过陈彦。”叫冯子乔的大男孩有一双明亮真诚的眼睛,能看出是个很聪明的人。
尚关洁眼神朝向除他之外的另一个女孩,对方见她在看向这边,就回应性地笑了笑。她有着一头中性的蓬松短发,其整个染成了棕黄色,其中还有挑染的蓝发,下唇打有一个银质唇环,暗玫红色的口红,吊钩眼,眼睛下方的睫毛比上睫毛要长卷许多,眼影是泛荧光的银灰色,耳朵上有三个柳钉。但是,她脸庞却又像清水一样灵秀,除了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妆容,她的脸就没其它胡乱修饰的地方了。她一米七的身高,上身穿着机车质感的皮夹克,下身为同系色皮裤,再下去是纯黑的马丁靴。有一种朋克摇滚的帅气,这可能与她本身的职业有关。平时十分自由,促使她浑身发出一种率性不羁的气质。
她同样向这边看过来的时候,撞到了尚关洁的质问视线。于是认为自己也该说点儿什么了:“我是杜霖。在疗养院时,我曾去探望过陈彦一次,尚关洁小姐你是给我开过批示单的。我本以为是你安排的。”
“是我安排的。”尚关洁手指缠在一起,眼睛往右方瞥着什么,似乎在回忆些东西。
“陈彦从疗养院出来后的第二日就从家里逃出,之后到达科媒大楼,听说跟随他的还有一个女生,叫宋雪。是你们疗养院的护士,和他同时失踪。你们疗养院知道这事,却又怕惹上责任,只能称宋雪早已辞职去了别处。而且,我们至此都完全联系不上一个叫唐宗的人。”杜霖用涂红了的指尖碰触了几下马克杯的杯耳,及光滑的杯身,像在试探它的温度。
“你还安排宋雪去陈彦那里?为什么这么做?”杜霖没有喝那一碟桌上的咖啡。
“谁告诉你们的?”
“其他的护士。”冯子乔像是帮助回答一样,接过了尚关洁的话。
尚关洁隔了许久才沉回气息,她刚刚一直紧紧缠住的手跟着松开,缓缓说道:“当时,也是因为一个叫C的人出现在了陈彦闪烁的言辞里,我注意到,便下来后在内部网上查找出他相关的介绍。”
她托起腮,开始复述起一些资料来:“查找的报道显示,距发生失踪的十五年前,一个叫赫杰的人曾有创造出一个又一个闻名的城市奇迹。他或许是个研究者,一个建筑大师,或是高新私企大亨,还可以称之他为艺术家。总之他总能使人耳目一新,创造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东西。”
“十五年前,正是陈彦发生事故的时候。他就是那时候屡屡出现幻象,被送来治疗的。”冯子乔根据她的话作着分析道。
“陈彦有过暴力犯罪的历史......”
“我们对他再了解不过了,他才没有什么暴力倾向呢。他从来都胆小,怕麻烦,还是个压抑自闭的人。”冯子乔解释道。
“那他还有社交恐惧症?”杜霖插嘴道。
“不,他说话还好好的。”
“那么你说得也不全是正解嘛,我就是反驳你呢。”杜霖挠了一下鬈发。
“哎,那好吧好吧,你来说,行了吧?”冯子乔让步道,在沙发上跟着座位向右移了一点。
“不用说别的了,猜也猜得出那病例和档案都是被人伪造的。你们医院又不能把他的资料借阅给我们这些了解他的人,不然我们早就拆穿了。”杜霖摊开双手,跟着说话的内容晃动着双臂。
“是错误治疗?我并不知情。”尚关洁摇着头,似乎在推脱这种话。
“别担心,尚关洁小姐。我们也是一发现这个问题后就赶过来的。那么多年了,陈彦忍受了十五年的治疗痛苦,且不说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即使是个正常人,这样弄上十五年也不见得一点儿问题都没吧。
他能逃出去,确实是大幸。”冯子乔安慰着尚关洁,一边又往沙发左边移回了一点,移到了最初坐的位置。
“那你们来找我是为了?”
“我觉得蹊跷的地方,其实是一年前他来科媒大楼的时候。他泰然自若的样子,就如同事先计划好了。我们的高层主管有一人叫端木神古,是日本过来的。他,陈彦,进去找端木的时候,曾盯着端木的摄影集观察了很久,后来端木出现了,同他发生了一些语言争执。我在旁边光是看着,也没听懂。他让我放出那条尸狗,我竟还照做了。我帮了他,甚至还和他一起逃跑。他实在是......”冯子乔的双眼用力合了起来,像是在憋着一口气,把话硬是塞了回去。
“煽动性?怎么说?”尚关洁听着着急。
“不是不是.我举那个例吧,你就明白了.狐狸追兔子依据古代的传说,大部分清醒的兔子是可以逃掉狐狸的。因为狐狸是在追它的晚餐,但兔子是在逃命!陈彦就像那只兔子,他在那种时候,就是在逃命!所以他倒是逃走了,我没法跟得上,只得留了下来。”冯子乔的额角讲得留下汗来。
“你慢慢说,别急。”
“其实后来我有生出这样一种感觉,在我们这些人当中,只有陈彦他们几个‘逃’出去了。”冯子乔用手掌将沙发用力往下撑去,使沙发柔软处直接给凹了下去,他似乎以此来克制内心的紧闭感。
“我能做什么?”尚关洁把脑后的长发撂了上去。
“拿上该拿的东西,随我们上路。”杜霖从沙发上站起身,跟早已准备好那样。
下午五点的时候,他们一行三人前往了大原市,那儿据说有陈彦曾经遭遇事故的地点。他们需要去调查一下,寻找出相应的证据。
他们三人中,其中有一个是心怀负罪感的人。
尚关洁想向陈彦道一声对不起。她只是凭经验和观察办事的传统医生,她只是......没把每一个病人都思考得那么仔细,即使他是一个特殊的人。只要有家属带上钱,说明情况后把病人投到他们那儿,她尚关洁就可完全向其保证,会让病人早日康复。况且她也是往这方面而努力的。可她如今才明白,只是重复制造了一出邹宜均的案子,那是他们业内的老案子了,可却轰动巨大。(深圳一名被错诊禁锢在精神病院长达三个多月的女性,出来后削发剃度)
可是事情远远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有时得用直觉去办一些凭靠理性都办不了的事了。
那些用某种方式去证明自己真理在握的人,那些用某种方式证明自己知识丰富的人,实际上只会最后一无所获。而尚关洁就充当了这样一个角色。
她很想为自己的过失做点什么,即使是随行象征性地诚意表达也罢,那让她心里会好受许多。
倘若陈彦已经在某一处遭遇了不测,那她就更无法心安理得,因为她参与其中酿造出了不好的结果,是肇事者的一部分。她用右手使劲捏着左手的手背,既像是给自己一点儿惩罚,也像是让自己清醒一点。
“喂......行了。”杜霖走到她跟前来,把她的手拉过去。她的手背已经被自个儿捏的青一块儿,红一块儿。看出了尚关洁内心的自责,杜霖如此说道:“这都不怪你,尚关洁小姐。其实你同我们都一样。你唯一想挽回些什么的话,就别这样折磨自己了。”
杜霖的无名指上戴有一枚藏银套的转运戒指,她用指节碰触了一下耳垂及耳廓上的那三颗柳钉,它们在即将太阳落山的余晖中反着透光的轮廓。“我有点想回了。”
冯子乔将手机掏出来,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
“为什么?”杜霖转过头去,蓬蓬的短发跟着上翘起来。
“你说为什么,这地方怪怪的。”冯子乔将手机收回口袋,有点不自在地挠了一下后脑勺。听到这话,尚关洁才从塞了满脑子的负疚感中脱离出来,认真地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这时她才发现,他们已经来到赫杰新兴企业工厂的原址,一个黑色建筑物的外边。
杜霖的靴子“嚓嚓”地从零落了一地的干枯树叶上踩过去,有些叶缝间甚至已经长出了小小的青褐色霉菌。
作为排名靠前的大厂,居然空无一人。连门房值班的人都没有。从外边看是这样的,不知道里边是不是如此。从地基旁漫开的白花曼珠沙华及盖在窗户上的枫藤看上去也是这样的佐证,这儿的人并不常来。那种常重在墓地周边的花落户在这里,着实怪异。
尚关洁清楚冯子乔为什么会发出那样的回头要求了,因为她也在这样的氛围下体会到了同样的感觉。可是他们之后再没有提起“回去”的事,那是他们都有将这里一探究竟的想法。
“我觉得我们是在作死。”冯子乔自带了一句吐槽。
杜霖踢起那些已经弯折了的干树叶来,它们便如同起风了那样,在脚边打了好几个转:“别说晦气话,行不?”
然而没有人觉得冯子乔说得有什么不对,只是不应该在这种场合说而已。杜霖因此而想起了小学时和一群野小子们半夜去旧工地冒险。伙伴们最后一个个都很害怕奔回了家,只把她一个人留在了破败不堪的工地上,那儿宛如一块巨大的坟墓,一个散发着臭气的垃圾场,一“头”伏在地表上的虫蛹。虽然她现在只残留着较少那样的记忆,可把那种深刻的形容放到这种境地上,杜霖觉得实在是很适合。
它不是垃圾场,因为在这个工厂里还有大量的设施零件,只是没有人去动用它们,就和沙漠里偶尔显露出的动物骨骸一样,没血没肉,没有驱动它们动起来的机能。
就在他们这些成年人都想着打退堂鼓的时候,从工厂内传出几道深一声浅一声的尖嚎来,像是有很多人被困在里边。尚关洁示意起两个年轻人来,但后者仍有些迟疑。于是尚关洁便一无反顾的迈着高跟鞋往厂房内的声音源走去,因为前方有一处堆起的石砾,她一脚上去时,高跟鞋跟便也一并扎了进去,她不得不使出点劲,才又把鞋跟给拔了出来,踉跄着往前行走了几步。杜霖见此,无奈地也还是又跟到了她的后边,不过因为更灵活的缘故,杜霖几步就跳过了那堆石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