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暗色工作服,戴着隔离头罩的人,推攘着一群铐着手铐,步履摇摇晃晃的男女,这些被囚禁的人少说有五十来个。他们被推到一台类似传真机的机器面前,可是它也实在太大了,足足占了半个房间。带头的制服者往机器里输送出了一些电子序号,成串的代码让人眼花缭乱。一名男子对其他工作要员语速略快地说着:“传到三号隧道入口去!一号入口近期维护中,暂不开放。”
在那些戴手铐的人群中,有老人,也有小孩。当他们听到男人这么说后,一时间即哭天抢地。
“小坤!小坤!求求你们!我不要和我孩子分开!”披着散乱头发的妇女扯住身穿工作服人员的胳膊,伸手向着自己小孩的方向。而尚关洁他们则躲在房间入门的拐角处,冯子乔没忍住,小声嘀咕道:“这是……做什么?”.尚关洁忙回转头来,打了一个手势,让他不要说话。
房间内冰冰凉凉的,如同就呆在一个冰柜里。浅蓝色的灯光下,除了人和机器之外,再无他物。可接下来的一幕,竟永远都印在了尚关洁的脑海里。在那些哀鸣与恸哭中,她看到排在最前边的人被一把推倒在了“传真机”前,机器旁的工作人员戴着塑料手套,捏着第一个人的肩膀,轻言细语道:“不要乱动了。不然传送过去少了些什么的话,可是会重组不完整的哦。”
接着,屋内的人便都屏住呼吸,没了半点儿声音。他们看着那个躺在传真机上的人被传送带给一点儿一点儿地向舱盖那边移过去,就连眼睛都不敢再眨那么一眨了,神情别说有多呆滞了。
被压入舱盖的人还没呼出那一口气,就被压作成了纸那么薄的肉色平面,身上的所有关节,所有组织,也就是肉体的任一部分,皆被压缩成了一张没有感情的薄片,进入到里边,就不见了。
杜霖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可能是担心自己稍微漏出点风响来。后边的冯子乔却早已经有了别的动作,他拿起了手机,决定马上报警,向外边求救。然而,他刚抓起手机,后方就传来一声粗嗓子的暴喝:“放下电话!”吓得他手机“啪”地一声便摔落到地上。
接着,三人都被同时发现,而与其他人一样被拷上了手铐。他们被强制要求跪下,将身上的所有东西都交出来,摆开在地面上。
在做这个过程的时候,也不允许他们窃窃私语,互相交换情报。于是,就连他们的嘴也被制服者一并封住了,被押到人群后边时,前边的领头还发话道:“又加入了三个人么?你们还真是不幸运呢,不过好在你们到了那边后,好景致也会让你们终生难忘的。”
然后就又是重复着先前的相同步骤,使人躺倒在传真机上,让其在舱盖下被压成“纸片”。
等到还剩下他们三个人时,前后已将近持续了两个小时。这些工作人员的臂膀上都缠着并不大厚的绷带,从污浊的绷带表面,能看到下边的皮肤像是受过了侵染后所呈现的病态肤色。三人仿佛待宰的羊羔,会同之前人的命运一样,被推向巨型传真机,“吃”进去,压成薄薄的肉片。
才不要!杜霖反应过来后,已经长腿一挥,靴子的鞋底直接踩至旁边监视工作者的脸面上。其他身穿隔离制服的人员,从恶狠狠的表情里看出,都跟发了疯一样,将杜霖团团围住。可杜霖只盯住他们中的其中一人,一腿便扫过其下腹,踢向对方戴着隔离罩的头部,在他**之际,双腿又一扭转,跟钳子似的将对方的头,卡往两腿间,只听“咔”地一声脆响,那人便全身都软了下去。
她这套动作才刚刚结束,背后就冲出一个身形高大的工服员。对方一用力,将一剂深红色的针管,深深扎入了杜霖的背部。因条件反射,杜霖单只使出了最后一点劲,将那个工服员给弹了开去。自己这单膝一跪,铐住的手已顺着垂到了地上。制服者一见此状,蜂拥而至,将她整个抬到了传真机上,杜霖不服输地又拼命扭动了几下,可最后,她还是不得不放弃了动弹。领头对她呵斥道:“急什么急,要急,就先把你传送过去吧!”
杜霖在被压成“肉纸张”前,往尚关洁这边投来过最后一眼。而那一眼,连身旁的冯子乔也跟着埋下头哽咽了。
那麻木的操作过程,渐渐使尚关洁忘了已身处何处……直到少女的喊叫声拉回了她的意识,她才看清自己正身陷一个大坑里边,在她的肩下边,腰下边,都堆满了人。有正在挪动的人,也有已经不动的人。
而正在喊叫的少女看到尚关洁一清醒过来,就叫得更大声了,似乎是想吸引她注意过来帮帮自己。定睛一看,少女的前身已搭进这个巨大的肉坑里,而后半身却还卷在一个发出‘‘嘟嘟嘟‘‘声音的机器里边。这是同之前的传真机相类似的,稍小些的机器,它的延伸处插往地下,看不到前半部分。
少女像在经历一场分娩,声嘶力竭。尚关洁料到,这就是和那些人嘴里所讲的“传送”有关。直到最后,机器才总算吐完了一般,顶上的亮光“哗”地给熄灭了。就犹如取消了供能,无电也不能再运转。
“呜呜......救……啊……”少女拖着自己的前半身往后一仰就栽落到了人肉堆的顶端,她体内的器官也跟着滑出来。可能因为后半身还未传送完成的原因,以及一些缺失所导致胸腔内还很空的问题,她往前只爬了一阵,就感受到强大的艰难感,于是只得往后看。结果不看还好,她这一看,发现自己其实只残留着原来的一半。“哇”地一下,因过大的惊吓,她吐出一口浓血,就瘫倒不动了。
环视四周,都是有些或多或少不对劲的人。有的人手臂就插在胸口上;有的站起来后却发现没有头,随后仍以无力的姿态倒在原本的位置上;有的人少了两条腿,同一只蟾蜍没有区别,“咿咿呀呀”地发出惨叫。
尚关洁两手倒撑,退着往后挪动,想远离他们一些。可就在她身下,数百计仍压着诸如此类的躯体,以至于她不小心还用手掌压碎了其中一个人的眼球。
当她忽然想起另外两个同来的年轻人时,她憋住气寻找起他们来,而在大片浮动的血腥味道中,他们的存在感实在太渺小了。
也许是种凑巧,她在不远处发现了冯子乔的外衣,然后在同一方向的寻觅下,她又看到了一只从肉堆里所伸出来的手臂。这个手腕上戴有一只牛皮表,可是尚关洁看出这并不是冯子乔,因为他并没有戴手表。
就在她无比绝望的时候,从坑的上方传来一道似乎在招呼她的声音,这促使尚关洁猛地抬起头来。可看过去后,竟也不认识那个发话的人。
招呼她的是一个十岁大的小女孩,戴着黄帽子,穿蓝色连衣裙,凉鞋里套着白袜子。
“上来吧。”小女孩又向尚关洁唤了一声。
“可是我还得找......”
“找什么?”
“另外的两个人。”尚关洁又转回头去,声音打着颤。
但从她的后边仍传来小女孩冷静的忠告:“你就正处于危险里边,别自身难保了才是呢。”
之后,尚关洁依女孩的指示爬出坑外。女孩伸手拉了她一把,因为她已浑身虚汗了。稍不注意,她就又会摔回坑内。
穿蓝裙的女孩让尚关洁先在坑外等一等,她则跳进了那个血肉混杂的大坑里边。约摸五分钟后,她又爬了上来,手上提了一双沾了血的系带鞋。女孩指示让尚关洁将高跟鞋脱下,换上她手上的这双鞋子,然后告诉尚关洁道:“这样需要跑时,也好跑一些,把鞋带系紧了。”
而女孩见尚关洁还往坑内张望着,寻找着的时候,她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对尚关洁解释道:“大姐姐,你是还想抱有看到他们两人的希望吧?如果你还想的话,就好好活下去。你所看到的这些人,都是被压成‘纸’后才传送过来的,包括你也是,被压出后才又在这边重新组装。”
“那么我现在在哪儿?”
“巨木林北部。”
“什么?哪儿?”
“回去我再告诉你,我们得快些离开这里了。我会让我的伙伴们之后再找找那两个人的。”女孩蹲下身,又帮尚关洁紧了紧鞋带。
这里看不出是白天与黑夜,唯一能拿来判断的,是浮在空中像眼睛一样的碎片,它们的棱角都泛着红色,像已经给人开过了刀子。空气湿的异常,如同身处于雨林之中,有满鼻的树脂味。高高的树木直插入天际,似乎是它才把天给撑了上去。
他们在林间“唰唰”地穿过,匆匆赶路。不巧的是,尚关洁却被一个凸出的石头给跘了一跤,扑倒在了地面上。女孩急忙停下,转回去扶起她来。然而,当尚关洁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女孩却浑身僵住了一样,贴在尚关洁身边,一只手平举,将尚关洁护到背后。
“姐姐,已经来不及了。”女孩子的声音变了调。
从尚关洁的位置能看到,至许多方向围聚过来的生物,说她们是生物,是因为她们走路方式非同常人,而在外型上边又形同于女人。她们都穿着婚纱,头戴白色的,已拖至地面的头纱。有些因为风向的缘故,昏白的头纱还跟着飘了起来,在她们身后宛如一团阴影。这些新娘的手上,都捏着带血的捧花。她们有些笑着,嘴咧得很大,表情就像木偶,一直咧到耳朵根。有些却一脸灰白,面无表情地向这边走来。
“姐姐......她们眼神尤其不好,一会儿你尽管闭上眼,被我拉着跑也行。”女孩作出要往前冲的架势,其实内心也是砰砰直跳。
“没关系,我会死死跟着你的,”尚关洁双唇抖动道。“别让我再闭上眼睛了,我不想这种时候还像刚才一样摔上一跤。”
“那好吧......跟着我一起,屈下身子。”女孩要求道。
“三......”
血新娘靠得实在太近了,还剩六米远的位置都能听见她们不属于人的喘息声,像拥有一副尖牙,在嘴里来回不停地摩擦一样。
“二......”
她们已经近得能看到面庞。如果这些类人的生物不至于行进姿势那么奇怪,那她们也还是挺美的。脸的颜色尽管惨白,但一道疤痕都没有,看上去非常的光滑,像是每个都戴了面具。可即使这样,也没人会“娶”这些没有表情,或是挂着阴惨惨的,不祥笑容的新娘。
“一......”
“跑!”女孩一发令,两人便奔了出去,她们必须用最短的时间穿过这群披着白色婚纱的生物到外围去。动作要快,越快越好。尚关洁终于明白换鞋过后能发挥多大的用处了。
就在她们逃过一个又一个带着诡异表情的“新娘”时,那些女人,却把手里的捧花伸向了她们。
当捧花碰到衣物时,尚关洁才发现,那并不是花球,而是密密地黏在一起的,深黑色圆壳状的小虫子。它们盖在一堆,确实很容易被看作是捧在手里的花球。于是,这些小虫子一找到贴附物后,就紧紧地钻入到衣服纤维里边,数不尽的虫子像倾盖上来的毯子一样,以极快的速度沾到寄主身上。
那些女人的手因为爬满了这种东西,而被啃咬得只剩下了两只手骨,上边还有不同尺径的洞。有拇指盖大小的,也有碗口那么大的,这些洞里边都装满了这种黑色的虫子,走几步,就掉出来,像盛得快溢出的水。
尚关洁感到后背有些发痒难耐,女孩急忙提醒她道:“快脱下你的外套!扔了它。”尚关洁听罢,便扯下紫色的针织衫外套,甩到地上。在那衣服上边,已经寄生了好几层厚厚的“黑色圆点”。
然后,两人在互相搀扶中又跑出了很长一段距离。当已经再也看不到那些披着婚纱的怪物后,尚关洁也跟着跑不动了。女孩搭着她的肩,轻轻说道:“好了,也快到了。”
女孩往上看时,似乎在找着某种记号。之后,她便在其中一棵巨木上发现了所作的布条记号。
“上!”
“啊?”尚关洁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对的,我们得爬上去呢,以后学着点儿吧,不然在这里可没法生存。”女孩攀上树干,开始使出全力往上爬。
对已经没多少力气的尚关洁来说,这难度也太大了,何况还是那么高大的树木。连树皮都没有应有的粗糙感,只是相比其它树来说,根枝看上去更粗壮而已。
“唉,你还没看到么?姐姐?”女孩有些着急于尚关洁的观察能力。
“在那些巨大厚实的树枝,茂盛的树叶后边,有一个树屋呀。”女孩已经手脚并用地爬了好长一段,回头耐心提示她道。经女孩一提醒,尚关洁才看到,那伪装掩映很好的,藏在巨木之上的暗绿色树屋。那比她之前想的任何可能都还要不可思议。